有没有青梅竹马的甜文?
【已完结】
据传,周兮辞高中时曾暗恋过隔壁十中的校草,听人说校草酷爱折星星。
她忙活了一整个星期折了520只星星准备去表白。
没曾想,半道被人截了胡。
周兮辞更没想到的是,这位截胡者是个男的,还是她的青梅竹马。
-
又有传言——
陈临戈暗恋自己的小青梅多年,怕耽误人家一直忍着没表白。
直到某天,他意外得知小青梅要去跟隔壁十中的校草表白。
陈临戈忍不了了,抢在小青梅之前跟校草表了白。
周兮辞:……?
「在追光的岁月里,我们也成了彼此的光」
嘟——!
偌大的操场凭空传来一声哨响,跑道的终点线前陆陆续续停下十几道瘦高的身影。
周兮辞挤在人后,弓着身,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喘着气,额前的汗顺着落在塑胶跑道上。
简凡背着手站在她身旁,压着声道:老王来了。
老王全名王沪生,生在沪市,长在溪城,是他们田径队的教练,先前那声哨响正是出自他口。
周兮辞从人影缝隙里看见王沪生那双穿了几百年都不舍得换的黑色跑鞋,抹了把脸直起身,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老王这脸色,看着不对劲啊。
跑成这样你还指望他能有什么好脸色,今天就是你我的死期。简凡也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你俩快闭嘴吧。站在两人身后的熊力好心提醒了句。
谁料——
熊力,你以为你跑得多好是吗?王沪生站在队伍前列,黑着一张脸,怒道:暑假才放了几天?你们一个两个都飘了啊?跑成这样丢人给谁看,还要不要参加比赛参加考试了?
风过,无人敢吭声,全都低着头,一副听君骂之的模样。
此时正值七月,九中一周前开始放暑假,为期两月,但田径队每年只放二十天,七月初休十天,八月初再休十天,其余时间都在校训练。
今天是返校的第一天,夏日烈阳,初晨的凉意被晒得一干二净,空气沉闷燥热。
周兮辞低着头,起初还在听,时间久了便盯着跑道上凸起的一小块发起愣来,连王沪生最后说了什么都没听见,等回过神,已经被简凡拉着往前跑了起来。
她回头看王沪生往操场外走,问道:解散了啊?
你想什么呢?简凡松开手,背着手原地蹲下:两百个蛙跳,晚上接着练。
周兮辞有些生无可恋:不是吧……
话音刚落,又一声哨响。
周兮辞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扭头看了眼。铁丝网外,王沪生松开哨,正冷着张脸盯着她。
……
她忙不迭蹲了下去。
两百个蛙跳对体育生来说不是什么难事,简凡边跳边说:中午你们去我家吃饭,我二叔昨天送了一袋子西瓜过来,吃完饭你们一人抱一个回家。
我今天不去了。周兮辞换了个姿势,我妈最近身体不舒服,我得赶回去做饭。
行吧。简凡没多说,又转头问:那大熊你呢?
熊力也说没空,缓了口气问:陶姜和邱琢玉今天怎么没来?
姜姜她家里有事,玉子来不来都一样吧,反正老王也不管他。简凡往前蹦跶着:算了,晚点我给你们送过去吧。
周兮辞扭头冲她笑了笑:哎,我们小凡最好了,是吧大熊。
熊力忙应道:对对对!没错!
简凡顿时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靠。
周兮辞大笑着往前跳,却没注意控制好平衡,一头扎在队友的背上,队友也往前扑。
一个两个跟多米诺骨牌似的,全都叠着倒在地上。
前头有人大吼:搞什么啊?
后头跟着有人掐着嗓子道:搞咩啊!
男生说话腔调不伦不类的,说完自己也笑了,周兮辞和简凡对视一眼也没忍住。接着一群人像是被戳中笑穴,笑完直接横七竖八地躺在跑道上。
周兮辞和简凡一左一右枕在熊力肚子上,闭上眼,闷热的风拂面,是汗水淋淋的今天。
睁开眼,是万里无云的蓝天,是青春肆意的夏天。
一行人正打算就这么躺下去,操场看门的老大爷在远处吆喝了一声:嘿哟,你们这几个还走不走了!要锁门喽!
有人忙应了声:走走走!胡爷爷等等我们!
周兮辞撑着胳膊站起来,刚把简凡也拉起来,就听见队友吼了一嗓子:我靠!老胡头要关门了,快快快走了!
老胡头不是没干过把他们锁在操场里的事,十几个人顿时撒丫子飞奔起来,有几个跑得比训练时还快。
副队邵宇平边跑边骂:我操!你们怎么训练不这么拼命!
周兮辞应道:训练跑得慢还有饭吃,这会跑得慢只能啃草皮了啊!副队!这能一样吗!!
邵宇平:……还挺有道理。
走喽!
周兮辞笑着跑起来,风从耳边呼啸而过。
一群人陆续跑出操场,葱翠的绿荫深处,栖息的倦鸟被他们的动静惊得扑哧一跃飞向远方。
-
从学校出来,周兮辞跟简凡、熊力并行一路往西,在第一个红灯口前停下,路旁是和九中毗邻的溪城大学。
九中老师和九中学生家长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现在不好好学习,将来只能去隔壁溪大。
溪大有什么不好的。等红灯的间隙,周兮辞听到身旁路过的家长用这句话教育小孩,等人走远了,才说道:我的理想就是溪城大学,考进去读个体育教育专业,将来再考个编制回九中当体育老师,多好啊。
简凡和周兮辞从来都是志向一致,对啊,溪大有什么不好的?
熊力拨了拨车铃铛:是,溪大没什么不好的,但现在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吗?
两女生齐齐扭头看向熊力,异口同声道:那不然呢?
熊力有些崩溃:绿灯啦姐姐们,我们现在该走了。
喂!大熊等等我们!简凡和周兮辞忙踩着踏板跟了上去。
骑过红灯,周兮辞先拐弯进了一条小路,头也没回地说:下午见!
简凡和大熊应了声,笔直往前骑了过去。
周兮辞家小区在小路的尽头,是过去溪城烟草厂的家属院,当年周父周母都在烟草厂工作,以职工优惠价在这里买了套房。
十多年过去,烟草厂早已倒闭,小区也在风吹日晒中逐渐露出墙皮原来的颜色,与之不同的只是多了些烟火气。
周兮辞将自行车锁在单元楼前的车棚里,小声哼着歌,快步进了楼道。
她家住在顶楼六层,老小区没配电梯,一路小跑上去,家里的门没关,周父的声音听得格外清晰:……我早说了,让她随便读个中专有什么不好的,你看楼下晓君,两年中专读下来,现在都已经在外面实习了。
徐慈英呵斥道:小辞和晓君能一样吗?晓君她爸妈没了,就一个奶奶,她不早点当家谁给她当家?我们小辞是没爸没妈的人吗?
周国成大声道:她难道不是吗?
周国成!徐慈英摔碎了什么东西。
屋里没了声音。
周兮辞停在台阶上,垂着眼,看落在脚边的影子,攥紧了手,钥匙硌在手心里。
她回过神,从楼道的窗口望出去,老树遮天蔽日,一丝光亮也照不进来。
周兮辞轻手轻脚下到五楼,在楼道里坐着发了会呆,听见有人上楼的动静才重新折返到六楼。
还没进屋,她就先喊了声:妈!我回来了。
哎。徐慈英擦着手从厨房出来,面色如常的关心道: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啊?
被——周兮辞想到什么,挠了挠头说:刚返校嘛,王教练就开会说了点注意事项。
她洗了手,见周国成在打电话也就没凑过去说话,路过客厅往地上看了眼,在冰箱边看见一小块白色的碎片,大概是徐慈英漏扫了。
周兮辞装作没看见,转身进了厨房:我来吧。
徐慈英拿胳膊挡了下,笑道:你都练了一上午了,去歇着吧,饿了没?
还好,不太饿。周兮辞拿过一旁还没择的韭菜,低头择着菜里的黄叶:妈。
嗯?
要不……周兮辞扭头看向徐慈英,忽然想到她刚开始学田径的时候。
那年周兮辞小升初,按照她平时的成绩根本上不了很好的初中,徐慈英通过四方打听得知溪大附属中学有体育招生的名额。
正好那年秋天周兮辞在校运动会上被还在溪大附属中学教田径的王沪生看中,最后参加体育考核,破格录取进了溪大附属中学。
再后来王沪生被调去九中田径队当主教练,她初中毕业之后也跟着来了九中。
这么些年,周兮辞已经没了当初为了有学上而练田径的功利心态,她跟着王沪生来九中,留在田径队,只是单纯喜欢跑起来的那种感觉。
……
怎么了?见她久不说话,徐慈英停下动作看了过来:有心事啊?
没有,我就是在想,要不今天中午你还是少做点菜吧,我感觉不是很饿。周兮辞伸手替她捏着肩膀:这样你也少受点累。
炒个菜能有多累?徐慈英语重心长道:你现在是关键时期,营养得跟上。
她转身从饭盒里摸了颗熟鸡蛋递给周兮辞:先吃点垫着肚子。
好的!遵命!周兮辞笑着接过鸡蛋,往案板边缘轻轻一磕,剥开三两口便解决完。
吃慢点,别噎着了。
周兮辞塞了一嘴,含糊道:不……会。
下一秒,她嗓子就□□硬的蛋黄噎住,灌了一杯水才咽下去,噎得眼睛都红了。
中午周国成没留在家里吃饭,徐慈英问他去哪儿他也不说。夫妻俩这些年关系越来越僵,往往没说上几句周国成就跟徐慈英急,大吼大叫地吵着要离婚,可等到徐慈英真说离婚,他又冷着脸说想都不要想。
其实早些年,周国成和徐慈英感情并不差,但自从烟草厂倒闭后,周国成失业在家,后来又跟人投资失败,他就像变了个人,一点就炸。
周兮辞跟他的关系也随着他脾气的喜怒无常变得尴尬和生疏。
你爱吃不吃,死外面最好。徐慈英猛地关了门,对着周兮辞却又很温柔:小辞,我们吃饭。
哦。周兮辞盛了两碗饭放在桌上,妈,平时我不在家的时候,你别跟我爸吵。
周国成投资失败后,经人介绍开始跑出租,但他不争气又染上了赌,常常一输就爱喝酒回家砸东西。
之前还对徐慈英动过手,那次之后,徐慈英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才恢复过来。
徐慈英不想让周兮辞老记着这些事,端起碗道:知道的,我也懒得跟他吵,不说这些了,我们吃饭。
嗯。
吃完饭,徐慈英人有些发晕,周兮辞搬了风扇出来让她在客厅沙发躺着休息:要不去我屋开会空调睡吧,这么热,万一中暑了就不好了。
家里只有周兮辞的屋里装了空调,徐慈英说她和周国成平时上班又不在家,晚上回来的迟也不热了,装空调浪费。
哎呀没事,等会喝点藿香正气水就好了。徐慈英躺在沙发上:碗你就放那儿,你也睡会,下午不是还要回学校吗?
五点钟到校呢,你睡吧,我来刷。周兮辞拿着碗进了厨房,等收拾好出来,徐慈英已经睡着了。
她拿了小毯子给徐慈英搭着肚子,回屋开着门躺在床上,也没开空调,迷迷糊糊之间,她好像看见徐慈英拿着毯子走了进来。
周兮辞一觉睡到了闹钟响,给徐慈英盖着的毛毯此刻正盖在她身上,屋里还开着空调。
她下床关了空调,赤着脚走出去,徐慈英戴着眼镜坐在客厅沙发上剪毛线头。
徐慈英下岗后一直在服装厂上班,平时也会带活回家里做,像这种剪毛线头的活,周兮辞没事也会帮着做,一件几毛钱,多劳多得。
睡好了啊。徐慈英推了推眼镜,笑道:厨房有刚熬好的绿豆汤。
那我装一点带到学校去。周兮辞打了个哈欠走到沙发躺着。
都给你装好了。徐慈英看她赤着脚,怪道:又不穿鞋,寒从脚起,你学跑步的,更要注意。
好啦,我下次注意。周兮辞忙起身回屋穿鞋,洗漱完,喝了一碗绿豆汤才出门,妈,我去学校了,晚上不用等我吃饭。
装绿豆汤的杯子带了吗?
带了!
夏天的傍晚,温度依旧很高,闷热的风像是一层厚重的罩子,吹在人身上沉甸甸的。
周兮辞骑车到小区门口,和一辆贴着xx搬家公司标识的灰色面包车擦肩而过。
她没多注意,老小区车来车往并不奇怪。
一路骑到学校,周兮辞把带来的绿豆汤分给简凡和熊力,晚上训练到几点啊?
九点。简凡喝了口绿豆汤,也从包里拿出两盒切好的西瓜:我妈让我带给你俩的。
谢谢阿姨。周兮辞吃了两块西瓜,忽然叹了口气。
怎么了?不好吃啊?
不是。周兮辞看着简凡和熊力,想了想,还是没跟两人说家里的事,就是想到九点才结束,心里难受。
……熊力乐呵呵笑:你是第一天参加暑期集训吗?
可以前都是八点结束啊。
简凡喝完最后一口绿豆汤:那你今天八点走。
我敢吗?
那你说个屁。简凡站起身:走了,集合了。
哎。
周兮辞又叹了声气,这回是真为训练而叹。
晚上四个小时的训练分上下两部分,中间有二十分钟的休息时间,上半截练完,周兮辞跟简凡背抵着背坐在跑道上。
熊力拿了水丢给两人,跟着在一旁坐下:好累。
周兮辞:好苦。
简凡:好烦。
邵宇平在一旁低笑:总结,谁傻逼谁学体育。
不。周兮辞驳道:我可不是傻逼才来学体育的,谁是谁自己认啊,别一杆子打倒一船人。
邵宇平:……
简凡乐得不行,差点笑出鹅叫。
邵宇平作势要来揍人,周兮辞累得不行,躲都没躲,夜空下,冷不丁传来一阵铃响。
有人在装手机的箱子里翻了翻,找到响铃的手机,喊了句:周兮辞!你电话!
谁这个点给我打电话,你帮我看下,陌生来电你就帮我挂了吧。周兮辞实在是一步路都不想多走。
不是,有名字的。江河看了眼屏幕,说道:陈临……诶,这个字读……哦,戈。
他抬头看向周兮辞:陈临戈,你朋友吗?
周兮辞一愣,几乎是下意识问出声:谁?
江河以为她没听清,又字正腔圆地重复了遍。
陈、临、戈。
踏进了他即将到来的十八岁
陈临戈是跟着搬家公司的车回的溪城,今年高考成绩一出来,蒋玉雯就托人把他的户口和学籍转回了溪城。
这是母子俩一早就商量好的事,考得好,他的户口就随学籍迁到大学,考得不好再另说,总之不能再留在陈家的户口本上。
跟车出发前,蒋玉雯塞了张银|行卡给陈临戈,毕竟是养了十多年的儿子,如今真要分开,多少也会有几分应景而生的不舍,溪城和沪市的高考制度不一样,你没必要非要回去,再说了,你班主任不是都已经帮你联系学校了吗?
陈临戈看着眼前这个自己叫了十几年妈的女人,没什么表情地说:在哪儿都一样。
蒋玉雯放缓了语气: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我也没说让你……
陈临戈打断道:没。
什么?
没不舒服。陈临戈个子高,原先是背抵着车门,微弓着身和蒋玉雯说话,这会站直了,蒋玉雯不得不仰起头听他讲话:你们养了我这么多年,我没给家里贡献过什么,还连累小舞遭了这么多罪,要说不舒服,也轮不上我。
这话有点伤人,也撕破了母子俩最后一点情面,蒋玉雯把银|行卡塞到陈临戈背在胸前的书包侧边,抬眼静静看着他:小临,我们不欠你的。
我们谁都不欠谁。陈临戈又把卡拿出来塞到蒋玉雯手里:是我欠小舞的,给她的生日礼物我放在她房间了,可以的话,帮我跟她说声生日快乐。
好。蒋玉雯没在这个事情上多说,捏着卡往后退了一小步,路上注意安全。
陈临戈点点头,上车之前又回看了眼身后的别墅,而后拉开车门快速坐了进去。
从沪市到溪城有六七个小时左右的车程,陈临戈在车开了一半的时候接到了陈建业的电话。
他回溪城的事从头到尾都只有蒋玉雯在其中处理,大概是今天搬家的动静太大,家里佣人给陈建业透了口风。
电话响了两遍陈临戈才接通,开口想叫爸,想想又觉得有些好笑,便什么也没说。
两人听了十几秒的风声,陈建业才开口:你妈犯糊涂,你也跟着一起胡闹是吗?马上给我滚回来!
没胡闹,手续都办完了。
放屁!陈建业早年在烟草厂做技术工,后来南下经商,在浦东川沙跟人抢摊位抢生意,练就了一把好嗓子,你个小兔崽子毛都没长齐你回去你能做什么?下个服务区给我停下,我叫你窦叔去追你了,今天逮到你头给你锤通。
好久没听陈建业这么骂人了,陈临戈笑了声:爸。
现在知道叫爸了?迟了!
爸——陈临戈沉着声又叫了句,隔着听筒从呼吸频率判断陈建业冷静了才说:我不是胡闹,也不是心血来潮,妈也没有赶我,是我,我自己不想待了。我不想每时每刻都活在各种猜忌中,无论做什么都会被误会成带着某种目的,也不想一直戴着面具生活。我是个人,也会有情绪,不可能一点脾气都没有。我知道您这么多年对我都是真好,可我在这个家里,实在太累了。
陈建业没说话,呼吸声很明显。
陈临戈无意识拨着书包侧边的拉链头,轻叹了口气说:爸,就让我走吧,也别让窦叔来了,我回溪城一样可以参加高考。
父子俩沉默半晌,陈建业才哑着嗓子道:陈临戈,你太没良心了。
离开时堆积的各种情绪在这一刻像潮水一般全都向陈临戈拍了过来,打得他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他仓促挂了电话,碍于身旁还坐着不熟悉的司机,扭头看窗外,郁郁葱葱的树影如同电影里一帧帧快速而模糊的夏天。
……
车子刚过高速收费站,陈临戈兜里的手机又响了起来,这回是窦叔的电话,陈建业还是让他跟着一块来了溪城。
你爸让我跟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地方,你小子可真行啊,这么大的事,你一声不吭就给办了。
窦叔……陈临戈不想再解释什么。
行了,我还有两小时到,见面再说。窦叔又交代了句:直接去老房子那边。
我订了酒店。
你还能住一年酒店吗少爷?窦叔说:别跟我倔,钥匙我都拿了,不听话我就给你绑回来。
这事窦叔真能干出来,陈临戈不敢跟他犟,给司机报了个新地址,去潼南路烟草厂家属院。
行。
陈建业和蒋玉雯过去也是烟草厂的员工,一个忙技术,一个管账,后来烟草厂倒闭,两人一块南下打拼,在沪市有如今的身家也算得上是白手起家。
老房子在小区最里面一栋的六楼,陈临戈三岁住进来,十一岁跟着养父母搬去沪市,如今算来也有六七年没回来了。
提着行李上楼的时候,他忽地生出几分恍如隔世的错觉,看着在楼道里追逐打闹的小孩,眼前跟着浮现出过去的场景。
他、小舞,还有……
小临……?徐慈英提着一包垃圾,看着站在楼道里的少年,迟疑着喊了一声。
陈临戈回过神,抬头看过去,唇角一弯:徐姨。
哎呀,还真是你啊,都、都长这么高了。徐慈英热切道: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你爸妈呢?
我爸妈还在沪市,我回来住一段时间。陈临戈提着行李往上走。
哎呦,这真是好多年没见了,快快快,进来歇会。徐慈英又把垃圾放回墙角,边往里走边问:你爸妈这几年都还好吧?
陈临戈提着行李进了屋,两居的构造,站在门口一览无余,靠南边的墙上贴着半面墙的奖状,中间还挂着一张全家福。
灰色沙发,玻璃茶几,老旧的冰箱,放在冰箱顶上的水仙花,和记忆里的场景几乎没有太大的变化。
我爸妈都挺好的。他接过徐慈英递来的水喝了两口,徐姨,我先不坐了,搬家师傅还在楼下等我。
你这是打算长住啊。徐慈英笑道:那正好,我跟你一块下去,买点菜,晚上在家里吃饭啊。
不用麻烦了,徐姨……
麻烦什么,你小时候在这里吃过的饭还少啊?徐慈英本来想跟小时候一样揉揉他脑袋,一抬手,发现当年的小屁孩窜得快有门框高,索性往他胳膊拍了了两下,嘴里还嘀咕着:怎么跟小辞一样,光长个子不长肉呢,瘦得跟竹竿一样。
陈临戈眼帘一抬,欲言又止:她……
她训练去了,晚上得九点多才能回来呢。徐慈英拿上钥匙:走吧。
他说不上是什么心情,点点头跟着下了楼。
陈临戈带回来的东西并不多,除了两箱衣服,剩下的三箱都是书和卷子,其他还有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徐慈英帮着拿了一趟,累得腰酸背疼。
徐姨,您别动了,我自己来就好。陈临戈接过她手里的箱子:您歇会吧。
徐慈英叹气:哎,真是年纪大了,动一下就不行了。
陈临戈来来回回跑了八趟,把钱给人结清后站在楼下看着车开远了才上楼,这一趟,他手里没拿东西,跑得格外轻松。
徐慈英还忙活着要去买菜,陈临戈拦不住,只能跟着一块去,回来的路上接到窦叔电话,把菜送上楼又跑到小区门口等着。
窦叔两年前才来给陈建业开车,长得人高马大,不笑时活像铁面阎王,但陈临戈不怵他,反而更多的是敬。
见他跟见陈建业没太大区别,劈头盖脸一顿骂,要不是陈临戈反应快,他那一脚估计能把他踹地上去。
窦彭磨了磨牙根:东西搬完了?
陈临戈点点头,主动交代道:搬完了,户籍和学籍也都处理好了,附中的班主任帮我找了他以前的老同学,学校和班级也联系的差不多了。
看来你这是蓄谋已久啊。窦彭看他不说话,叹了口气:算了,你也快成年了,自己的事自己心里有个数。老房子今晚估计也住不进去,明天我叫人来打扫。
陈临戈松了口气:谢谢窦叔。
你,唉……窦彭把老房子的钥递给他,语气难得认真:你爸从来没那么想过你。
陈临戈听着心里挺不是滋味的,垂着眼说:我知道。
行了,现在装乖迟了,我也不能留太久,那边今晚估计得闹起来。窦彭抬手按着他头顶晃了晃:有事给窦叔打电话,你不是少爷了,但我还是你叔。
陈临戈笑了:知道了,叔。
走了。
窦彭来去匆忙,要不是手里拿着钥匙,陈临戈总觉得跟做梦一样,他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他本该回来的地方。
……
陈临戈握紧钥匙,抬头看向远处的夕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走进楼道里时,各家各户都飘出不同的香味,他三步并两步,一瞬间像回到小时候。
窗外绿荫葱郁,蝉鸣不绝,时间在耳边流逝。
陈临戈一直往前跑,直至最后一级台阶,他脚步不停,走进了这个盛夏,也踏进了他即将到来的十八岁。
没考好被赶出家门了吧
周兮辞拿到手机时电话已经挂了,在她犹豫着要不要拨回去的空隙里,又弹出一条短信。
-陈临戈:徐姨在小区门口的诊所打吊瓶。
周兮辞心里一紧,慌乱中也顾不上许多,急匆匆往外跑。
简凡在后面喊: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她头也不回:我妈在医院,帮我跟老王请个假,假条我回来补!
周兮辞一口气跑到车棚,拽出车就往外骑,学校看门的老大爷只瞧见一道黑影窜过去。
街道车如流水,霓虹闪耀,周兮辞闷头往前骑了一段路,脑海里不停闪过无数问题。
徐慈英怎么会在诊所?
陈临戈这个时候回来做什么?
他……
某个瞬间,周兮辞突然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原来这么多年陈临戈一直没换过手机号码。
她想到今年春节的那两通电话,一时间心绪凌乱,没注意到眼前的红灯,被一辆右拐的电瓶车刮倒在地。
唉哟,你这小姑娘怎么骑车的啊。中年阿姨嘴上抱怨着,又看向周兮辞:没事吧?
没事,不好意思啊阿姨,我没注意。周兮辞从地上爬起来,扶起自行车,一脸歉意:您没事吧?
不碍事,以后骑车注意点,抢这几秒又不能吃。阿姨捏着车把,汇入了右拐的车道。
周兮辞扶着车往旁边挪了两步,抬起右胳膊,手肘连着小臂那块被粗粝的柏油路面擦破了皮,倒是不严重,就是看着渗人。
她活动了两下,没伤到骨头。
唉。
屋漏偏逢连夜雨,周兮辞骑上车重新出发,晚风潮热,她抬头看了眼,乌云遮月,预示着将有一场暴雨的到来。
她不敢再耽搁,脚下踩得飞快。
诊所和烟草厂家属院只隔着一条马路,炽白的灯光在夜色的霓虹灯中独树一帜。
门前白杨矗立,风吹叶动,树旁的身影分毫未动,像白杨的枝干,挺拔又笔直。
周兮辞放慢车速,顺着下坡缓缓骑过去。
白杨动了,转头朝着右边看了过来,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一帧一帧放大在眼前。
流畅的骨相轮廓,漆黑的眉和眼,一鼻一唇都是恰到好处的翘和薄,凑成了一张英俊的脸。
呲呀——
周兮辞捏紧车把停了下来,单脚点着地,整个人像绷紧的弓,风一吹,弓弦跟着颤动。
她像是被掐住喉咙,张口却没发出声音。
徐姨在里面。陈临戈单手插着兜,站在路牙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周兮辞,神情和语气都有些冷淡和疏离:我临时有点事,要先走了。
……谢谢。马路边不让停车,周兮辞本打算从另一边路口骑上去,陈临戈忽地伸手抓住了她的车把。
手背青筋因为用力凸显,一路延顺到手腕。
周兮辞顺着往上看,对上陈临戈黑沉沉的目光,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下来。他说。
路边不让停车。
我知道。
陈临戈抓着她车把不松,周兮辞只好从车上下来,两脚刚沾地,就见他拎着车把轻飘飘一抬,直接把自行车拎了上去。
……
周兮辞走上去将脚撑踩下来,挤在车缝间朝他看过去:嗯……那什么,你不是有事要去忙吗?
陈临戈觑着她:我没名字吗?
周兮辞脑袋那根筋瞬间绷了起来,有点语无伦次:我不是那个那意思,我就是,好吧。
她叹了口气:陈临戈,你有事你就先去忙吧,今天谢谢你。
嗯。声音淡得跟水一样。
周兮辞过了最初那阵强烈的尴尬劲,着急去看徐慈英的情况,那我先进去了。
一步还没迈出去,胳膊突然被人从后面一把拉住,刚好抓在擦伤的地方,刺痛感仿佛一下窜到了天灵盖,她龇着牙倒吸凉气的同时猛地甩开了陈临戈的手。
陈临戈也是抓住了才觉察出不对劲,手心碰到地方黏腻腻的,垂眸看过去,眼皮跟着跳了下:胳膊怎么了?
路上摔的。周兮辞对痛感很敏锐,不碰时还好,一碰到,总感觉疼得太阳穴都跟着跳。
你几岁了,自行车也能摔?
十七岁。周兮辞疼得顾不上什么:我八十七岁骑自行车也能摔,谁让你就发个消息什么情况也不说清楚。
陈临戈有一说一:我给你打电话了。
这不是没接到吗?
那你为什么不接?
我在训练,没听见。
陈临戈不咸不淡地哦了声,我还以为……
周兮辞那根筋又绷起来了:你以为什么?
我以为你不敢接我的电话。
来了来了,终于来了。
周兮辞打从开始跟佛祖许愿活到九十九岁那天起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现下顿时犟得跟头驴似的:我有什么不敢的。
陈临戈嘴角勾了下,似笑非笑地,是,你有什么不敢的。
陈临戈。她忽然叫他名字。
他跟着挑了下眉:嗯?
你是不是跟着陈叔学打太极了?
陈临戈没吭声,自觉不是什么好话。
怎么阴阳怪气的。
……
周兮辞扳回一城,往后退了一小步。
晚风拂过街道,卷着枯叶一路往西,她站在霓虹里,眼里晕着光:不管怎么样,今天谢谢你,我先进去了。
陈临戈没再拦着,看着她跑进了诊所,低头看了眼指腹上已经干涸的血迹,搓了两下没搓掉,索性作罢,抬脚下了马路。
周兮辞借着诊所盆栽的遮掩,一直看着陈临戈进了小区,才回身去里面输液室找徐慈英。
妈——她掀开帘子,护士正在给徐慈英换吊瓶,你怎么了啊?
可能是天气太热,头疼的老毛病犯了。徐慈英一眼看到她胳膊上的擦伤,叫唤得不行:快快快,去处理,别感染了,我这没什么事了。
周兮辞屁股都还没沾凳子,就被护士拉去了外面,洗伤口的时候,整个诊室都能听见她的叫声。
徐慈英眉头紧皱:你以后骑车注意点,跟人抢什么呢,万一今天要是别的车,你想过什么后果吗?
好啦好啦,我以后肯定会注意的,今天就是意外。周兮辞哄好徐慈英,捏着她小拇指问道:所以只有陈临戈一个人回来了是吗?
是啊,也不知道什么情况,搬了一堆东西回来。徐慈英说,看着不像住几天的样子。
难道他考上了溪城的大学?周兮辞说完又觉得不可能,陈临戈是学游泳的,且文化课成绩也不差,起码沪市的几所名校应该任他选才对。
你这么关心他,没事问问他呗。
我才不要。
怎么,你以前不是跟他最要好吗,小临搬去沪市,你还难过了好久。徐慈英想到什么,笑道:小时候你就最听他话,哭起来谁说都没用,他哄你两句,你就连家也不想回了。
周兮辞捂脸:别说了别说了,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我们现在能好好说几句话就不错了。
徐慈英笑了笑,看破却没说破。
打完吊瓶回家已经快八点,周兮辞才刚上到四楼就听见六楼叮叮咣咣的动静,嘀咕了句:大半夜装修啊。
在打扫卫生吧,这房子有几年没住人了。徐慈英走到六楼,楼道堆了好些废旧纸壳,陈家的门大敞着,里面走动的人影不少。
周兮辞跟着伸长脑袋看,陈临戈站在客厅阳台打电话,冷不丁回过头对上她的视线。
周兮辞看到他挑了下眉毛,……
徐慈英没她这么多顾忌,直接进了屋:这打扫完晚上也顾不上住吧,小临你今晚就来我家睡吧,反正你周叔也不回来。
不用了徐姨,我订了酒店,凑合一晚就行。陈临戈挂了电话走进客厅:这里灰尘大,徐姨您先回去吧,别呛着。
那我让小辞留下帮忙。徐慈英回头对上周兮辞拼命拒绝的眼神,仿佛跟没看见一样:小辞你留下,我先回去歇着了。
周兮辞抗拒:这么多人,也用不上我吧……
那就先谢谢徐姨的好意了。陈临戈把手机装进裤兜里,从一旁拿了一只干净的拖把递了过来:辛苦了。
周兮辞咬了咬牙:不辛苦。
徐慈英笑着回了家,周兮辞手杵着拖把,下巴搭在手背上:少爷,从哪儿开始拖?
陈临戈看了她一眼。
周兮辞个子不矮,但确实像徐慈英说得那样,很瘦,脸也小,萌妹长相御姐身高,腿细长,小腿有长期训练而留下的痕迹,但鼓包并不明显,反而因为跟腱长,显得线条很流畅。
他抬眸瞥到什么,算了,你回去吧。
你——周兮辞那股子叛逆的火顿时就上来了,我就不。
陈临戈盯着她看了几秒:行。
拖地擦窗户这种活轮不到周兮辞,她被陈临戈支过去撕墙上不知道贴了多少年的福字。
过去贴东西用的都是浆糊,粘性强还不好撕。
周兮辞动手的时候就后悔了,这玩意比脸皮扒得还紧,她指甲都快抠劈叉了,也没撕下来多少。
她怀疑陈临戈就是在捉弄人,我说——你干吗?
陈临戈没想到周兮辞会突然回头,给她戴帽子的动作顿在半空中,等她说完才扣下去。
帽子是用他带回来的旧试卷折起来的,他轻飘飘收回手:挡灰。
哦。周兮辞又转过去撕撕撕,压根没怎么戴严实的帽子顺着脑袋往下滑,她伸手捧住了,看到试卷标题的一角——沪市八区2014年联考……
高考完还带着试卷一起搬家啊……
这不对劲啊……
周兮辞等陈临戈再次走过来才叫住他:诶。
他压根没理,径直往卧室里去。
陈临戈。周兮辞拿着帽子追过去。
陈临戈瞥了过来,怎么了?
你为什么突然回来了?还带着这么多东西。周兮辞捏着纸帽子边缘,你该不会是……
没考好被赶出家门了吧。这话她没敢说。
陈临戈没在意她说了半截的话,开始着手收拾屋里不要的东西,看不出来吗?
什么?
我这是——陈临戈看着她,笑得有些坏,衣锦还乡。
周兮辞:???
你他妈金屋藏娇啊
陈临戈家里贴了六张福字,撕到第二张的时候,周兮辞大拇指的指甲不负众望地劈断了。
啊。
她冷不丁叫了一声,在陈临戈扭头看过来之前,将拇指攥在手心里,皱起眉头叫唤道:好疼。
陈临戈瞥她一眼,又面无表情地转了回去,手下的动作没停,行了,你回去吧。
那我走啦?
不行。
周兮辞一噎,火气歘歘往上跑:你玩我呢?
不是你先问的。陈临戈拿起铲子对着墙唰唰直刮,声音和这动静混在一起,问不问结果都一样,还有必要废话么。
我这是客套!客套,你懂吗?
我不需要。陈临戈斜了一眼,还不走?
周兮辞恨不能把手里的废纸塞他嘴里去,憋了半天,冒出一句:你衣锦还乡个屁。
陈临戈连个眼神都没给她。
周兮辞气鼓鼓从屋里走了出去。
楼道处堆满了各种收拾出来的杂物,破旧的电视机挡尘布、坏了一只腿的木椅,用上不的玩具木马。
都是儿时的记忆。
她想起过去,心里不是滋味,扭头看了眼,陈临戈还站在墙前刮福字,屋里人来人往的忙碌,他的身影却像是带着格格不入的孤独。
……
不想走就直说。陈临戈突然回头,看向站在门外的周兮辞,话里话外都是调侃。
周兮辞没忍住朝他竖了竖中指,回家把门关得震天响。
徐慈英在沙发做活计眯着了,被关门声惊醒,转头看过来:忙完了啊?
没。周兮辞走到沙发坐下,从抽屉里翻出指甲刀,他能着呢,不用我帮忙。
咔咔剪掉没断干净的指甲,周兮辞拿过徐慈英手里的毛衣:头疼要好好休息。
躺着也没事干,再说了这又不费神。
低着头一坐坐两小时还不费神啊。周兮辞动作熟练地开始剪毛线头,我来吧。
徐慈英没跟她抢,捋着她的马尾顺了顺。
陈临戈家里的大清扫活动到晚上十点才结束,窦彭原来给他定的是明天上门,傍晚的时候清洁队提前得空,刚巧保洁公司离得也不远,一队人拎着工具就过来了。
送走保洁队,陈临戈站在屋里,夜晚的风从阳台吹进来,在空荡的屋里打着卷。
他也懒得折腾了,掀掉沙发上的防尘布,径直躺了下去。
这一觉睡得难得踏实,但教训也来得很快。
昨夜里起了风,后半夜暴雨噼里啪啦下个不停,一直到早上才转小,陈临戈躺在沙发上让穿堂风吹了一夜,饶是再好的底子也给吹坏了。
家里没热水,他将就着洗漱完,灌了两口矿泉水,凉意刮着喉咙,干涩的痛意不减反增。
这会雨没那么大,陈临戈翻箱倒柜也没找出一把伞,只能去敲对面的门,叩叩两声。
来了!屋里传来踢踢踏踏的动静。
他垂眼看着门上微裂的木纹,喉咙里的不适感强烈,低头咳嗽的时候门从里推开了。
周兮辞也刚起床,嘴里咬着徐慈英一早烙的鸡蛋饼,从不大的门缝里探出头:……
早。陈临戈握拳抵在唇边又咳嗽了声。
周兮辞把门开得更大了些,饼拿在手里,眉头微皱:你怎么了?
没事,有——
谁啊,是不是小临?屋里,徐慈英问了一声。
是。周兮辞咬了口饼,你先进来吧。
陈临戈只好跟着进了屋,餐桌上摆着两碗白米粥,中间摆着一叠鸡蛋饼和一碗腌豇豆。
徐慈英招呼他先坐,正好,你俩先吃,我再烙锅饼。
不用麻烦——
麻烦什么,几年没见,你这孩子怎么越来越见外了。徐慈英笑:坐吧,也没什么好吃的,你将就吃两口。
没有,挺好吃的。陈临戈端起碗喝了一小口米粥,夸得很实在:很香。
坐在对面的周兮辞没忍住笑了声,塞了一嘴东西含糊道:你好歹吃块饼再夸啊,白粥能有什么味道。
陈临戈双手捧起碗,咕咕喝了小半碗,放下碗说:家的味道。
周兮辞夹饼的动作愣住了,看着他欲言又止。
怎么了?他问。
她放下筷子,起身抬手往他额头上贴,本来是想调侃他是不是发烧烧坏脑袋了,等手真碰上才发现他体温真的有些不正常。
周兮辞手撑着桌角倾着身又贴了下,低下头看他,陈临戈,你是不是发烧了?
不知道。陈临戈姿势没动,搭在桌沿的手慢慢攥紧挪到了桌底,可能是的吧。
烧没烧你自己没感觉吗?周兮辞收回手,踩着拖鞋去找了体温计,喏,夹着。
陈临戈接过去塞到了T恤里。
因着这个动作,他没法捧起碗,单手拿着碗往嘴里倒,周兮辞见状又去厨房给他拿了个勺子。
谢谢。陈临戈说。
周兮辞又抬头看了他一眼。
陈临戈被她看得发毛:怎么了?
她坐姿有些豪放,右脚踩着凳子,胳膊搭在膝盖上,意有所指道:你好客套啊。
陈临戈拿勺子舀着粥往嘴里送,客套是客套,礼貌是礼貌。
……周兮辞想把勺子从他嘴里给拽出来。
徐慈英烙完饼,端着碗从厨房出来,见陈临戈姿势异样,问了句:小临胳膊怎么了?
他量体温呢。周兮辞接道。
怎么了?
周兮辞小声哔哔:遭报应了呗。
话音落,脑袋挨了一下,徐慈英怪道:瞎说什么呢。
陈临戈压着笑,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估计是昨晚睡觉忘记关窗户,被风吹冻着了。
徐慈英关心道:哎哟,这天气感冒了可不好受,你夹多久了,拿出来我看看。
陈临戈下意识抬眼看向周兮辞,周兮辞轻挑下眉,夹了一筷子豇豆,你看我做什么。
说完,嘴里嚼得嘎嘣嘎嘣脆,见陈临戈摸出手机才说:还有两分钟。
陈临戈还看着她。
周兮辞一脸得意:是不是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
他难得顺着她,嗯。
周兮辞上下掐着手指:算的。
陈临戈一脸你看我信吗的表情。
你爱信不信。周兮辞看透他了。
徐慈英在一旁笑道:你就瞎胡说,一天到晚神神叨叨的,快吃你的饭,今天不要去训练了啊?
不去了呀,下雨还怎么跑。周兮辞埋头喝粥,掐着点开口:两分钟到了,拿出来吧。
陈临戈手从领口伸了进去,领子往下扯,露出一半锁骨,又白又好看,凹下去那一块像是能养鱼。
周兮辞看着他,三秒后挪开了视线。
徐慈英接过体温计,对着光看了看,三十八度三,算低烧了,家里好像还有点药,等会吃完饭小辞你找一下。
哦。周兮辞胃口好,喝完粥又吃了块鸡蛋饼才放下筷子去找药。
妈,上次那个退烧药吃完了啊。周兮辞把药箱翻了一遍,只找到一个空盒,999也没了。
那你等会去买点。
周兮辞不太乐意:凭什么我去啊,生病的又不是我。
那不然呢,让生病的人自己去买药?徐慈英放下碗,小临啊,阿姨今天要上班,你要是有什么需要的就叫小辞帮你,别跟她客气,你们小时候关系那么好,以前小辞……
眼见着徐慈英又要念叨起过去的事,周兮辞及时打断道:妈——
又怎么了?
我去买药,还有什么要带的吗?
徐慈英看向陈临戈,他愣了下说:不用了徐姨,等下我自己去买。
说完,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低头打了个喷嚏。
周兮辞背对着餐桌蹲在电视机柜前,把药箱放回柜子里,起身说:算了,我自己看着买了。
徐慈英昨天是调休,接下来要连着上一周的班,周兮辞买完药回去的时候她已经出门了。
陈临戈在厨房刷碗。
她把伞晾在阳台,拿着电水壶走了进去,陈临戈把水龙头拨到了她那一边,水声哗哗。
接满水,周兮辞插上电,看着他说:药在桌上,吃多少怎么吃都写在药盒上。
知道了。陈临戈捧起三个碗,往底下一扣,沥干了水问也没问就准备直接往底下的柜子里放。
周兮辞拦了下:碗不放那里了,放上边。
她抬手拉开了顶上的柜子。
陈临戈也没说什么,抬手放了进去,又拧开水龙头洗抹布,周兮辞站在一旁,在哗哗的水声里忽然想起了小时候。
那会烟草厂还没倒闭,陈父陈母会比徐慈英夫妻俩忙一些,陈临戈有很长一段时间一日三餐都在周家。
有时周国成和徐慈英也加班,徐慈英会做好饭放在锅里,陈临戈带着周兮辞吃完饭后,就会踩着板凳把碗给刷了。
……
我妈年纪大了腰不好,碗筷什么放在上面,好拿一点。周兮辞看着他拧抹布的动作突然解释了一句。
没事。陈临戈将抹布搭在水龙头上,嗓音有些低,毕竟时间久了,没什么是一成不变的。
周兮辞忽然有些说不上来的难受,偏开头嗯了声,说:你变傻逼了,我知道。
你也变了不是吗?
周兮辞威胁道:你要敢说我变傻逼了,你信不信下一秒这块抹布就会出现在你的嘴里?
陈临戈笑了起来,没两声又咳了起来。
周兮辞推着他出去:行了,去坐着吧,等水开了吃药。
陈临戈没怎么挣扎被推出了厨房,周兮辞关上门,烧水的动静一下就小了很多。
屋外雨势缠绵,陈临戈坐在客厅沙发上,一抬头看见了墙上的时钟,忽然想到吃早饭时周兮辞掐指一算的时间,扶额笑了一声。
厨房里,电水壶的壶嘴不断有热气冒出,周兮辞盯着那白雾。长久后,她垂眸轻轻叹了口气。
水开,周兮辞从柜子里拿了只干净的水杯,倒了大半杯热水,端出去时才发现陈临戈睡着了。
他靠着沙发,头微仰,喉结像三角板的锐角般锋利,从额到下颌的线条起伏分明。
周兮辞走过去,弯腰将水杯搁在茶几上,杯底和玻璃桌面碰撞发出轻微的声响,她下意识看了眼陈临戈。
他睡得很熟,动也没动。
陈临戈……周兮辞叫了声,见他没反应,走过去拿了药,按照医嘱一个一个拆出来。
她捧着药站在一旁,等水温不那么烫了,才用膝盖撞了撞陈临戈的膝盖,陈临戈。
……嗯?他陡然醒来,抬眼,眼神有些恍惚。
吃药。周兮辞把药倒在他手心里,又侧身去拿水:喝吧,不烫了。
大概是真难受,陈临戈这会乖得要命,吃完药又想靠着沙发睡,周兮辞撞了下他膝盖:你不回家睡吗?
没被子。他哑着嗓子应。
那也不能在这儿睡啊,你不想好了吗?
他闭着眼,没吭声。
周兮辞盯着他看,认命道:你去我房间睡吧,被子什么都是前天刚换的。
陈临戈打小就有一点洁癖,不严重,特定环境下才会发作,周兮辞不知道他愿不愿意睡。
不过就算不愿意,她也不会搭理。
哪边是你房间?陈临戈睁开眼问。
你失忆了啊?
万一呢,你房间也换了。
周兮辞想把手里的水拍他脸上去:左边。
陈临戈站起身,身高差距一瞬间就明显了,周兮辞不得不往后退了一小步才不用仰着头看他。
他挠了挠下巴,中午几点吃饭?
周兮辞惊道:我有说要做饭给你吃吗?
哦,没有算了,饿一顿也没什么。陈临戈垂手,下巴被挠红了一片:睡了。
周兮辞烦得要命,但还是说:十二点,要喊你吗?
再说。
你说个屁。
周兮辞懒得搭理他。
陈临戈进屋后没关门,周兮辞在客厅动静不敢太大,中途进去拿了暑假作业窝在沙发上抄答案。
到了饭点,楼下做饭的香味从楼道飘上来,周兮辞停笔,进厨房淘米洗菜,刚把饭蒸上,门被敲响了。
周兮辞!
快开门!
是简凡,嗓音大得像自带喇叭,周兮辞水都没来得及关就冲了出去,门一开:记得关门。
她又窜回了厨房。
简凡抱着两西瓜走了进来,放了一个在门边,抱着另一个进了厨房:你干吗呢,给你发消息也不回。
写作业。周兮辞低头削土豆。
简凡一阵爆笑:你写作业,你怎么不说你准备考清华北大呢?
怎么,不允许我后来者居上吗?周兮辞屈指敲了下案台上的西瓜:现在吃吗?不吃我要切菜了。
开了吧,放冰箱冷一会。简凡熟门熟路的从柜子里拿了个水杯:你弄吧我歇会,累死了。
她倒了杯水,边喝边往外走。
周兮辞削完土豆,抱起西瓜放进水池里,水龙头一开,简凡的大嗓门仿佛应声而起——
我靠!周兮辞!你他妈金屋藏娇啊!!!
她是我捡回来的
陈临戈在听见敲门声的时候就已经醒了,他睡眠浅,一点动静就能被惊醒,屋外那一声嚎,更是听得清清楚楚。
只是人有些乏,卷着被角躺在床上没动,等听见周兮辞的脚步声才动了动脑袋,和站在门旁的女生大眼瞪小眼。
简凡一手端着水杯,一手指着床上的男生直抖:你你你——
周兮辞没露面,直接从后面捂住她的嘴,把人拉出了陈临戈的视线范围,探身进来关门的时候瞧见陈临戈醒着,有些无措地挠了下脑袋:你再睡会。
说完不等陈临戈回答,门嘭地关上了。
周兮辞拉着简凡进了厨房,关上门,简凡还处在震惊之中,无意识喝了两口水,靠。
靠屁啊。周兮辞将西瓜切开,蒙上保鲜膜放在一旁。
那人谁啊?简凡回想着那张脸,乌发黑眸,迷蒙的眼神,唇红得像……像这刚切开的西瓜瓤。
诱人得很。
陈临戈。周兮辞埋头切菜:昨天是他送我妈去的诊所,也是他给我打的电话。
简凡恍然:就是你那个多年没联系的小竹马?
简凡和周兮辞从初中就玩在一起,对她和陈临戈的事情也知晓一二,昨天她听到名字就觉得耳熟,后来周兮辞忙完在群里提了一嘴,她才想起来这号人。
那他今年高考完了呀,回溪城过暑假吗?简凡放下水杯,刚要多问两句,听见外面的开门声,和周兮辞一齐回头看了过去,你的竹马哥哥起床了?
你待这里别出来。周兮辞放下菜刀,拉开门走了出去。
客厅里,陈临戈刚端起放在茶几上的半杯水,对上周兮辞的视线,哑声说:出来喝口水。
我怎么听你声音更哑了?周兮辞指了墙角的水壶:那里有热水。
陈临戈走过去兑了半杯热水,边喝边问:你朋友呢?
她……
我在这里!简凡一直听着外面的动静,一召必出,站在周兮辞身旁打了声招呼:嗨,我是简凡,简单平凡的简凡。
陈临戈点了下头:你好,陈临戈。
他喝了水,嗓音没那么哑,听着冷冷淡淡的,也没有想要继续社交的迹象,你们聊。
简凡等陈临戈进了卧室,才凑在周兮辞身旁小声道:你这竹马是不待见我吗?
他生病了,估计人不舒服吧。周兮辞说:你生病的时候不也不想搭理人么,闹起来就差没把诊所拆了。
我那是晕针,后来扎上了你见我动过吗?简凡啧声,环着臂,手捏着下巴,一脸流氓样,不过你这个竹马长得好正啊。
周兮辞叹道:你能不能正经点?
简凡差点跳起来,我夸他正就不正经了?我还没说你把人藏在家里不正经呢。
周兮辞一把捂住她的嘴:好姐姐,你少说两句成吗?
简凡反抗得更明显了,瞪着眼,呜呜直叫,不像是装的,周兮辞下意识松开手:怎么了?
操!辣死我了。简凡拧开水龙头冲脸,边冲边嚎:你辣手摧花啊,你好狠的心……
周兮辞看了眼砧板上的辣椒,没忍住笑了出来。
简凡气不过,接了水往她那边洒,周兮辞边挡着脸边往后躲,无奈厨房就那么点大的空间,一时不妨让水进了眼睛。
她下意识抬手去抹,手上残留的辣椒汁刺得眼睛一痛,等等等会……
周兮辞倒退着往外躲,冷不丁撞上一堵肉墙,脚下一滑,人跟着往下滑,陈临戈眼疾手快,伸手给兜住了。
他抓着周兮辞没缠绷带的那只胳膊,把人扯到跟前,怎么了?
辣椒进眼了。周兮辞半眯着眼,眼泪流不停,睫毛跟着一颤一颤,又狼狈又可怜。
陈临戈教育的话都到嘴边了,又咽了回去,拉着她进了一旁的卫生间,墙上挂着两条毛巾,一红一蓝。
他问也没问,直接拿了蓝色那条,打湿了覆在她眼睛上擦拭。
稍显密闭的空间里,周兮辞透过没完全闭紧的眼睛看向陈临戈,他和过去相比,真的变了好多。
断了联系的那几年,她曾不止一次想过,如果当初他们没有被领养,一直生活在孤儿院,是不是就不会走到当初那个地步。
他还是他,她也还是她。
不是陈临戈和周兮辞,没有分别,也没有对与错。
……
陈临戈。周兮辞抓着洗手池的边缘,喉咙突然发涩,你……
什么?陈临戈停下动作,垂眸看过去。
你高考分数应该下来了吧?周兮辞松开手,用略显轻松地语气问道:你志愿是不是都填好了?
陈临戈静静看了她一会,抬手将毛巾挂回墙上,是,填好了。
周兮辞心里一紧,你填了哪里?
B市。陈临戈拧开水龙头洗手。
你怎么没留在沪市,这样不是离家近一点吗?周兮辞说不上是松了口气还是更难过,不过B市也不远,现在交通什么都挺方便的。
周兮辞。陈临戈突然正声:我没打算回来。
周兮辞一愣。
他看着她,不管是溪城还是沪市,我以后都不会再回来了。
所以,所以……周兮辞轻吸了口气:你这次回来,是来跟我,我们告别的吗?
算是吧。陈临戈整个人倚靠着水池边,不过要是真想见面也不是难事,你也说了,现在交通很方便,去哪里都很快。
他轻笑,带着几分自嘲:但是我想,你应该不会来找我的。
周兮辞想说不是,可怎么也说不出来,只能垂着眼逃避道:我先去准备午饭了。
擦肩而过的瞬间,她隐约听见陈临戈好像叹了声气,心里蓦地一酸,抬手抹了下眼角,手上的辣椒汁没洗,刺得眼泪又掉了下来。
简凡在厨房瞧见周兮辞红彤彤的眼,咋了,你们在这里面半天都没洗干净吗?
周兮辞拧开水龙头,洗了,但忘了洗手。
服了。简凡叹气:算了算了,想吃一顿你做的饭比登天还难,我来吧,做什么?土豆红烧鸡腿吗?
嗯,鸡腿早上都处理好了。
得嘞。
陈临戈中午没留下来吃饭,菜快出锅的时候,他接了个电话,没聊两句就挂了,跟周兮辞说了句:有点事,我先走了。
周兮辞没挽留,拿了把伞给他。
陈临戈接过伞,见简凡拿着锅铲探出头,点头和她示意了下,算是打了招呼。
雨已经停了,空气里藏着凉意。
陈临戈走到小区门口,蒲靳又打了个电话过来,看到你了,马路对面往右看。
他抬头往右看,路边只有一位卖西瓜的大叔。
不对,是我的右边,那是你的左边。蒲靳挂了电话,朝陈临戈挥了挥手:这儿。
蒲陈两家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陈临戈初中就认识了蒲靳,高中两人去了同所学校,实打实当了三年同桌兼室友。
关系不是一般的铁。
你怎么来了?陈临戈接过他扔来的水,拧开喝了一口。
来给你汇报军情啊。蒲靳蹲在路边:你妈今天来我家了,说你爸吵着要跟她离婚呢。
让你爸妈劝着点。陈临戈叹气,陈建业和蒋玉雯离婚并不是他离开的初衷,他也不想看到这事发生。
劝着呢,不过你放心,我看陈叔也就是在气头上,这么多年感情怎么可能说散就散。蒲靳起身搭着陈临戈的肩:见着了吗?
什么?
你那小青梅啊。蒲靳往他肩窝砸了一拳:跟我还装什么,小心我把你的小秘密抖给陈叔听。
陈临戈要回来的事,除了蒋玉雯,剩下一个知道就是蒲靳,他不仅知道,还发散思维猜了一些别的事,至于真假,陈临戈懒得解释,也就随他这么想去了。
陈临戈没藏着掖着,点头说:见了。
能带我见见吗?蒲靳好奇周兮辞不是一天两天了。
陈临戈斜了他一眼,蒲靳举手投降:得,不见不见。
走吧。陈临戈率先往前走。
蒲靳跟上去,去哪儿?
吃饭,你不饿吗?陈临戈领着蒲靳循着他记忆里的路线七拐八绕,最后两人停在一间公共厕所前。
蒲靳捏着鼻子,就差没跳起来了,在这儿吃?
哎,不是。陈临戈挠了下额角,笑得有些无奈:我记得这里过去是家羊蝎子店,可能搬走了。算了,打车去附近商场吃吧。
你过去,你都多久没回来了啊,沪市半年一变样,这地方不说半年,一年变一下也没稀奇的。蒲靳说完,意识到什么,其实……你有没有想过,这么多年过去,你那个小青梅……我也不是说什么打击你的话,就是人总会长大总会变的不是,你这么为了她,万一她根本不需要,值得吗?
没什么值得不值得的。陈临戈径直往前走,带着蒲靳走出巷道,雨后初晴,阳光明晃晃落下来。
他站在车水马龙的街道旁,抬头望向远方,她是我捡回来的,我不能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
他们只是陈临戈和周兮辞
陈临戈在两岁之前还不是孤儿。
他的母亲葛慧是未婚先孕被学校开除、被父母赶出家门,一路流浪到的溪城,后来被红杏孤儿院的院长奶奶收留,一直留在孤儿院帮忙打杂。
陈临戈出生之后,葛慧才被正式聘用为红杏的职工,每月领着不多的月薪,也不算很难的养着儿子,但可能是在孕期积郁成疾,加上生陈临戈时落下了病根,她没能捱过来溪城的第三个冬天。
葛慧去世之后,年纪尚小的陈临戈便一直住在红杏,但他性格孤僻,和院里的小孩不怎么玩得到一起,经常都是等到大家去吃饭了,他才一个人爬到滑滑梯上,顺着滑轨慢慢往下滑。
可无论他滑多少次,底下都不会再有人笑意盈盈地伸手接住他,可能是意识到这一点,后来陈临戈再也没玩过滑滑梯。
他没什么玩伴,又不爱说话,整日和院里看门的大黄狗作伴,院长奶奶曾经尝试过帮陈临戈融入集体,但结果都不尽如人意。
捡到周兮辞的那天,溪城已然入冬,春节将至。
陈临戈一早跑出来尿尿,大黄凑过来,他一边尿一边躲着大黄,生怕尿到他头上去。
当年的红杏还是一排红砖房,围墙砌得两米高,院门落着一把大锁,陈临戈尿完急匆匆往回跑,雾气朦胧中隐约瞧见一道人影在门口闪过。
他想到同屋大哥哥说过的鬼故事,吓得一哆嗦,大黄跟着朝门口叫了两声:汪!汪!
陈临戈怕得紧,赶忙拽着大黄的项圈往屋里跑,但大黄仿佛察觉到什么,哼哧哼哧跑到门口。
大黄……他出来只穿了秋衣秋裤,这会缩着脖子躲在廊檐下。
大黄跑到院门口,又跑回来对着陈临戈叫,一边叫还一边咬着他裤脚,陈临戈被它这么一弄,差点摔倒。
狗不通人语但通人性,见陈临戈不动,它又急匆匆跑到院门口,扒了扒门,又转头对着他叫。
陈临戈意识到什么,迈着小腿跑了过去。
院门外离得不远的地方放着一个竹篮子,里面垫着蓝色的碎花小被,陈临戈看见里面躺着一个小孩。
他试图伸手去够,但总是差一点,秋衣上蹭得全是污渍。
大黄!你看着她!我去叫奶奶!陈临戈从地上爬起来,急匆匆往回跑:奶奶!奶奶!
周新萍听到动静,去后院跑出来:咋了!唉哟我的祖宗,你怎么一大早就搞这一身泥啊!!
小孩!陈临戈拽着周新萍的衣角:门口有小孩!
这在孤儿院不算什么稀奇的事情,周新萍擦着手快步往外走,院子里,大黄还蹲守在一旁。
周新萍一看竹篮和棉布包就什么都明白了,忙开了门,先是探了探鼻息,才把篮子提了起来。
陈临戈和大黄屁颠屁颠跟在后面。
周新萍把孩子抱进宿舍,院里其他大人也围了过来,陈临戈被挤到一旁,从人群缝隙里看见周新萍从布包里拿起一张字条,周围有人念起字条上的内容:她叫小词,出生于1997年3月16日,她很乖也很听话,但我们真的养不起了,求求你们收留她吧,也请不要告诉她有这样自私的父母,就当我们死了,谢谢,真的谢谢。
那个年代,溪城人口流动复杂,摄像探头也并未普及,报了警也没找到遗弃小孩的人。
周兮辞就这么留在了红杏,随了周新萍的姓,叫周词。
她的到来对于陈临戈来说,就像是一场馈赠,他不再每天孤零零的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玩。
他从不叫小词,总是妹妹妹妹挂在嘴边,吃饭要在一起,睡觉也要在一起。
周兮辞胆小爱哭,常常哭起来周新萍也没辙,只有陈临戈扮鬼脸哄她,趴在地上扮大黄逗她开心。
她坐滑梯,他就带着大黄坐在底下接着她,就像以前葛慧接住他一样。
周兮辞一直不会说话,周新萍带着她去医院检查过,没查出什么毛病,差一点就要去剪舌筋了。
有一天,陈临戈不知怎的,午休的时候肚子疼,人也犯恶心,吐了一地的脏东西。
周兮辞睡在他对面的小床,没见过这样的情形,吓得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含糊不清地叫哥哥。
陈临戈难受中还挺惊喜,被送去医院的路上还拉着周新萍的手炫耀:妹妹叫我哥哥了!
周新萍有些哭笑不得:是是是,你这傻孩子,都这会了还想着这事呢,不难受啦?
难受……陈临戈嘀咕着:但这可是妹妹第一次说话呢。
打那儿之后,周兮辞便越发黏陈临戈,成天哥哥哥哥挂在嘴边叫个不停,后来她被周家领养,换了新地方哭闹得厉害,养父母还把陈临戈接过来陪她住了一阵子。
也因为这样,陈临戈才在机缘巧合之下被陈家领养。
后来断了联系的那几年,陈临戈偶尔也会冒出一些后悔的情绪,如果当初他不答应领养,亦或是他能和周兮辞被领养到同一个家庭就好了。
那么他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来找她,无论以什么身份。
可到了这一刻,陈临戈却又无比庆幸,他们只是陈临戈和周兮辞,而不是任何可以被随意替代掉的身份。
……
想什么呢?蒲靳走到陈临戈跟前,叫车吗,还是打车?
叫吧,这个点不好打车。陈临戈掏出手机,把商场的定位发给了蒲靳。
你他妈定位都开了,顺手打个车有这么难吗?蒲靳骂骂咧咧,打开了叫车软件。
陈临戈啧声:我这不是被赶出家门了么,以后出门打车的岁月就要离我而去了。
……你这进入角色还挺快哈。蒲靳低头看手机:你那小金库是摆设吗?
那我总得生活吧,这一年起码都不会有什么大的进账了。陈临戈打小就会赚钱,小学帮人写作业赚饭钱,后来初中去了沪市,周末帮同学挂游戏攒经验攒点零花,但陈建业怕他沉迷游戏耽误学习,就把电脑主机给锁了起来。
这中间陈临戈陆陆续续又做过很多,赚的都是小钱,直到认识蒲靳,陈临戈通过他接触到RC遥控车,才算正式赚到人生里的第一桶金。
说真的,你就是自作自受。蒲靳说:我给你转点吧。
不用,也没到这个地步。陈临戈看向远处缓缓驶来的黑色别克,下巴轻抬:是这辆车吗?
蒲靳对了下车牌号:是,走吧。
这个点商场人挺多,陈临戈找了家没什么人排队的川菜馆,蒲靳喝着大麦茶,开始八卦他和周兮辞,你俩这久别重逢,那场面不得抱头痛哭一场啊?
是久别重逢,不是生离死别。陈临戈摩挲着杯壁,想到什么,轻笑了声:跟刺猬一样,一戳就炸。
怎么?她不乐意见到你吗?
陈临戈没说是或不是,就那样。
不应该啊,你不是说她小时候最爱黏着你了吗?蒲靳好奇极了:给我说说呗,你们都聊了什么?
陈临戈也没什么好瞒着的,三言两语概括完,见蒲靳表情复杂,挑眉问:怎么?
蒲靳指着自己嘴巴问:这是什么?
嘴啊。
你还知道是嘴啊。蒲靳呵呵笑:我以为你这里是仙人掌盆栽呢,就会刺人。
……
蒲靳语重心长道:没你这么追姑娘的,也难怪你这小青梅会炸,搁我我也懒得搭理你。
陈临戈没做解释,菜来了,吃饭吧。
吃了一半,蒲靳放下筷子,我知道了。
陈临戈以为他又要做人生导师,随口问道:什么?
我知道这店怎么没人排队了。蒲靳叹了口气:这玩意也太难吃了,辣椒看着倒是多,一点味都没有。
陈临戈乐出声,也觉得食之无味,叫了服务员结账。
从店里出来,蒲靳在一楼麦当劳买了两个甜筒,左一口又一口,现在去哪儿?
陈临戈问:你订酒店了吗?
没,怎么你家不能住啊?蒲靳这趟来就带了身份证和银|行卡,是做好了在陈临戈家小住的准备,反正男生之间的衣服随便套一下就可以,至于内|裤什么现场买也成。
陈临戈家能住是能住,但他怕蒲靳碰上周兮辞乱说话,可转念一想蒲靳这么大老远跑过来也不容易。
能住,但要买些东西,空调和热水器也得找人来修。陈临戈说到这儿,突然骂了声脏话。
蒲靳抿了一口奶油:咋了?
昨天忘洗澡了。他昨晚忙完太累直接睡在沙发上,早上又头疼发热的,也没顾得上。
蒲靳立马往旁边跳了两步。
陈临戈叹了声气:走吧,我回去拿两件衣服,今晚先在酒店对付一晚。
蒲靳算富三代,从小不说含着金汤匙也是含着银汤匙出生的,没住过家属院这种没电梯的老楼房。
跟着陈临戈进楼道的时候,他看着墙皮掉完露出里面水泥块的楼壁,忍不住问:这真的安全吗?
安全。陈临戈走进去,站在台阶上蹦跶了一下:你就是这么蹦上去,这楼也不会塌。
……
到了六楼,周家的门没关,陈临戈听见屋里传来的笑声,回头对着蒲靳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蒲靳装傻,大声道:陈临戈,你说什么呢?
陈临戈想把他从六楼踢下去,屋里的动静明显小了,拖鞋踢踢踏踏的动静逐渐靠近。
周兮辞从屋里探出头。
蒲靳记得陈临戈之前给他看过的照片,也记得陈临戈跟他提过,他这个小青梅挺可爱的,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个软妹。
他正想着陈临戈果然没说假话,他这个妹妹看长相确实挺甜挺可爱的。
可下一秒,等周兮辞完全从屋里走出来站到他们面前时,蒲靳愣住了。
这他妈……
是软妹吗?
能不能加个微信
在蒲靳的印象里,软妹的身高一般都在一米五五到一米六之间,可周兮辞明显不在这个范畴。
他一打眼,起码有一米七。
蒲靳盯着她脸和身高看了几秒,还是没能适应,只是不好盯着人看太久,挠挠脸打了声招呼:嗨。
周兮辞有些茫然,瞟了眼陈临戈,见他没什么反应,才应道:你好。
我叫蒲靳,是陈临戈的高中同学。蒲靳递手过来,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
……周兮辞被他这么正式的社交礼仪弄得尬笑了一声,伸手握了握:你好,我叫周兮辞。
蒲靳握着她手没松:你知道蒲靳是哪两个字吗?
周兮辞摇头。
蒲草的蒲,革斤靳。
哦。
那你知道我这个名字怎么来的吗?
周兮辞想把手抽回来了,不太知道。
因为我爸姓蒲,我妈姓靳。
周兮辞笑了声:那我应该介绍你跟我一个朋友认识,她的名字也是这么来的。
是吗,这么巧——啊!蒲靳冷不丁被陈临戈掐了下后背,扭头看了他一眼,收到他警告的目光才松开了手。
周兮辞明显也松了口气,抬眼看向陈临戈,上下扫了两眼:我之前给你的伞呢?
陈临戈一愣,下意识去看蒲靳的手,也是两手空空:……
你不会丢了吧?
有一半的可能。
周兮辞跟他抠字眼:丢了就丢了,还一半的可能,那另一半呢?
落在吃饭的店里了。陈临戈没什么表情:回头赔你,我等下要出门,帮我跟徐姨说一声,晚上不来吃饭了。
……哦。
陈临戈拽着蒲靳进了屋,蒲靳坐在沙发上,开始吐槽:我真是上了你的大当!
什么?
软妹!你见过一米七的软妹吗!过去那么多年,陈临戈就像画大饼一样给蒲靳描述周兮辞有多么多么可爱,有多么多么招人喜欢,让一直想要妹妹而不可得的蒲靳又酸又羡慕。
在他的想象中,周兮辞一定是穿着漂亮可爱的公主裙,看起来娇小可人,笑起来像他吃过的甜筒一样甜的妹妹。
可今天见到的周兮辞,直接把蒲靳想象的画面敲碎了。
我上一次见她是五年前。陈临戈往书包里塞了两件T恤,她那会还没这么高。
没多高但也不矮,一年窜个一厘米都算发育快的了。蒲靳说:你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五年前,她才十二岁。陈临戈的语气有些好笑:蒲靳,我还没那么变态。
呵呵。
……
陈临戈没拿多少东西,只装了些衣服,打电话约好师傅上门修理空调和水管,便领着蒲靳出门去酒店。
暴雨之后温度高升,此刻正是热的时候,小区里没多少人走动,两人顶着大太阳慢悠悠往外晃。
不远处,看门的大爷端着盆水从保安室里出来,也懒得走远,哗啦一下全倒在路面上。
蒲靳拿手挡在额前,热死了。
那你走快点啊祖宗。陈临戈穿着黑T,黑色布料格外吸热,加上书包也是黑色,像是背了个保温壶。
两人加快步伐,快到小区门口,一辆自行车从他们身后飞驰而过,像风一样。车轮碾过之处,溅起一片积水。
操。蒲靳骂了声脏话。
小区外,简凡捏着车把停下,单脚点着地,回头望过去:对不起对不起啊,我有急事!
阳光下,女生的脸庞被晒得发红,一双漂亮的眼睛像宝石一样剔透。
对视的瞬间,蒲靳突然不合时宜地想到了自己养的英国长毛猫,心跳隐隐有些失控。
简凡认出陈临戈,满脸歉意,那个周兮辞的哥,真的抱歉啊,我有急事,回头请你们吃西瓜!
陈临戈点点头:没事,你先去忙吧。
那我先走了!
风一样的女生。
蒲靳问:你认识她?
周兮辞的同学。陈临戈瞧了眼他的鞋,xx限量款的,回头你多吃两个西瓜,给人留点面子。
我是那么不讲理的人吗?
要我给你举几个例子吗?陈临戈说着就道:去年,你跟李冬打球,他女朋友不小心溅了一滴可乐在你鞋面上,你差点跟李冬绝交,后来你去洗鞋,人家根本没找到可乐在哪儿,你还记得为什么吗?
……
因为你那双鞋是皮面的。
……蒲靳愤愤道:闭嘴吧你。
-
周兮辞是晚上才知道简凡下午回家在小区门口碰见了陈临戈和蒲靳,但没在意,问了旁的:你二叔没事吧?
简凡二叔在送西瓜的路上出了车祸,简凡父母收到消息走得着急拿的银行卡没多少钱,打电话让简凡回去取了送到医院。
没什么大事,就是腿伤了,估计要躺上好几个月。简凡叹气:就这还叫着死活要出院回家摘西瓜。
夏天是西瓜的旺季,简凡二叔是鳏夫,无儿无女,每年就靠着这个赚点钱过日子。
那你叔家西瓜怎么办呀?周兮辞说:瓜熟了不摘也要烂地里了。
我爸妈打算花钱请人帮忙,总不能真的烂在地里,不然我二叔得怄死。简凡刚从医院回来,从冰箱里抱了半个西瓜:对了,你这两天得空过来拿两个西瓜回去,我答应你的竹马哥哥要请他们吃西瓜的,两个不够你叫他们来搬两箱,他那双鞋我见玉子穿过,好像是什么限量款,挺贵的。我骑过去的时候,我觉得我的世界都黑了。
周兮辞哈哈笑了两声:那我回头帮你问问他要不要西瓜,他下午出去之后一直没回来。
行,顺便再问一下要不要赔钱。简凡说:我后面可能要请几天假回乡下帮忙,现在请个小工也挺贵的,能省就省。
那不然叫上大熊他们,我们一块去帮忙吧。周兮辞说:反正中午到下午那么长时间,我们就是忙两个小时,加起来也能摘不少了。
算了吧,训练那么累……
以前拉练不比这个累。周兮辞也没说死:我先来问问他们有时间没。
这一届体育生大几十号人,分散在文理两科的吊车尾班级,周兮辞和分在同班的其中几个队友有一个小群。
群名叫旋风小队。
一共五个人,除了她和简凡、熊力,还有一男一女,男生叫邱琢玉,是个富家子,据说是家里觉得丢人不想给择校费,就让他以体育特长生自己考进九中。
女生叫陶姜,和简凡二叔家的村落仅隔着一条大河,但那边一直是溪城的贫困村,前两年才被市|政|府列入脱贫攻坚的重点村落。
陶姜和周兮辞一样,都是被王沪生单独挑中带来九中的,是个学田径的好苗子。
周兮辞发了消息没多久,除了简凡,邱琢玉和熊力都说没问题,只有陶姜一直没冒泡。
邱琢玉在群里@了她。
-玉子:@姜姜你最近忙啥呢?
-玉子:@姜姜
-大熊:@玉子你最近忙啥呢?训练都不来
-玉子:哈哈哈哈少爷我在承德避暑呢
-玉子:[图片][图片][图片][图片][图片]
-小辞:群主呢群主呢!出来拉黑他!
-玉子:不好意思,这个群是我建的
下一秒,邱琢玉弹了个足足有十秒长的语音,点开是他放肆不羁的笑声。
周兮辞一阵无语,摁下语音刚要说话,家里的门被人敲响,她坐在沙发转头一看。
是蒲靳。
他晃了晃手里的打包袋,嗨,你哥给你带的小龙虾,我能进来吗?
周兮辞听到你哥两个字愣了两秒,才说:能,你随便进,不用换鞋。
提到鞋,她想到什么,低头往蒲靳脚上扫过去,他换了双人字拖,那个,我同学说她下午在小区门口碰到你们了,她不是故意的,让我跟你说声抱歉,还有赔偿的事。
不用了,一双鞋而已。蒲靳把小龙虾放到桌上,趁热吃吧。
谢谢啊。周兮辞说:对了,你们这几天在家吗,我同学家里种西瓜的,让我拿两个西瓜给你。
在不在家得看你哥。
周兮辞很想提醒他不要总是你哥你哥,但还没来得及,就看到陈临戈也出现在门口,只能把话咽了回去,行,你们哪天要是在家跟我说一声。
做什么?陈临戈走了进来。
蒲靳接道:你妹妹的同学要给我们送西瓜呢,就下午碰到的那个。
周兮辞看了陈临戈一眼,他还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表情,拉开椅子坐在她对面,差不多后天会住回来。
哦。
他下巴轻抬:你不吃吗?
周兮辞想问,你们不走吗?
她动手解开袋子,掀开盖子,红彤彤油淋淋的龙虾,钳子又大又饱满,麻辣的香味扑面而来。
蒲靳和陈临戈都坐在对面,他杵着下巴看周兮辞剥虾:你们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
很多啊,南边有山,北边有水,西边有个很大的游乐园,东边好像没什么玩的,都是些工厂。周兮辞咔咔嚼着龙虾钳,看着生猛,但一通操作下来也没吃到多少肉。
她也不会剥,虾尾扯得零碎。
蒲靳还在跟她聊着去哪儿玩的事,陈临戈从袋子里找出双干净的一次性手套,动手剥了起来。
蒲靳问:怎么,你没吃饱啊?
聊你的。他垂着眸,神情淡淡的。
周兮辞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看着他手指灵活地拆出一尾虾肉丢进汤里,半天没动作。
陈临戈剥虾也没停,三两下剥了好几颗完整的虾尾,泡在浓郁的汤里,冒着一点红。
他抬眼看过来:不吃吗?
……吃。周兮辞直接捡着他剥好的虾肉吃,空出一只手来拿手机。
群里消息已经刷到99+,中间穿杂着他们的语音,周兮辞本想点转文字,手上沾了点油,直接点了播放。
-小凡: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训练结束后我们一块去我叔家,这阵子就辛苦大家啦!到时候我请你们吃大餐!
听完这条,周兮辞直接锁屏了手机,没让它自动播放。
蒲靳看着她,问了句:你们明天去做什么?
周兮辞咽下嘴里的东西,我同学,就是你们下午碰到的女生,她叔叔种的西瓜熟了,家里忙不过来,我们去帮忙。
蒲靳有些来劲:摘西瓜啊?我们能去吗?
陈临戈在一旁打击他:你摘过西瓜吗?你恐怕连西瓜是长在地里的都不知道吧。
我是个正常的高三毕业生,这点常识还是有的,虽然没摘过西瓜,但我摘过草莓,都是长在地里的东西,应该大差不差吧。蒲靳又问:我们能去吗?我们也能帮忙的。
那……行吧,我晚点来问问。
成,问好了通知我们。蒲靳掏出手机:加个微信呗,妹妹。
周兮辞点开自己的二维码递了过去:你自己弄。
她微信里没多少人,钱也没多少,不怕别人看。
蒲靳很快弄好,又在她手机点了同意,等陈临戈剥完了虾才说:好了,不打扰你了,我们先回酒店了。
你们怎么不住隔壁?
蒲靳拿着手机站起身:他家空调坏了,叫了人,临时改了时间,明天才能过来。
哦,这样啊。
说话的间隙,陈临戈摘了手套,起身进了厨房。
蒲靳靠在桌旁看手机,没几秒,又说了句:我出去打个电话。
周兮辞点点头看着他走出去,等陈临戈从厨房出来,提了一嘴:他在外面打电话。
陈临戈没说什么,走过来拿搁在桌上的手机。
周兮辞看着他的动作,灯光下,水珠顺着他手背滴在手机屏幕上,屏幕跟着亮了一下。
周兮辞还没看清锁屏的壁纸,他已经把手机拿了起来。
她顺着抬起头,突然叫住他:陈临戈。
陈临戈停在桌旁,低眸看着她。
他的眼睛不算很标准的双眼皮,褶皱到眼角才明显,眼型稍长,眼珠很黑,盯着人看的时候总给人一会深情一会冷漠的错觉。
怎么?他眨了下眼。
睫毛好长。
来不及想更多,周兮辞定了定神,打住不合时宜的胡思乱想,能不能加个微信?
是兮不是西请求添加你为朋友
陈临戈答应的比想象中干脆。
周兮辞怕他多想一秒就要后悔,顾不上手上的油渍,忙拿起手机点开微信对着他递来的二维码扫了一下,好了,发过去了。
陈临戈戳开她发来的好友申请——是兮不是西请求添加你为朋友。
周兮辞在一旁问:你烧退了吗?
退了。他盯着屏幕看了两秒,收起手机说:通过了,我回去了。
周兮辞看了眼屏幕,并没收到通过的提示消息,以为是网络延迟,也没多在意,那……你们明天是真的要过去吗?
到时再说吧。陈临戈没多留:走了。
哦。周兮辞等着他走出去了,才拿起手机看了眼微信,好友聊天页面没有新消息,通讯录也没有新增好友。
她果然是被耍了,靠……
一瞬间,小龙虾也变得没那么好吃了,周兮辞囫囵解决完,跑下楼丢了垃圾,回来冲完澡窝在沙发上剪毛线头。
徐慈英最近厂里活多,每晚都要到九点多才回来,而周国成说是出去跑出租,但实际上指不定是躲在哪个犄角旮旯打牌。
一般情况下,现在只要他不拿家里的钱去赌,徐慈英都懒得跟他吵,周兮辞和他本身关系就紧张,也没什么立场去管这个名义上的父亲,只能在生活上帮着徐慈英减轻些压力。
一百件毛线衣,快的话,剪完只要半个钟头,但周兮辞手慢,才剪了三分之二徐慈英就回来了。
怎么还没睡啊?徐慈英换了拖鞋往里走,看见沙发上堆着的毛衣,念叨道:跟你说了这些活不要你做,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好好学习好好训练。
反正闲着也没事,我就当解压了。周兮辞头也不抬地说:而且我训练和学习也没耽搁,上溪大稳稳的。
你就想着考个溪大啊,你们学校不是常说只有不好好学习的将来才只能上溪大么。
溪大也不差吧,好歹也是个211。周兮辞说:而且我上溪大离家也近啊,周末回来多方便。
你啊。徐慈英叹了声气,其实你们王教练放假前找过我,他的意思是想让你走单招去更专业的学校,要是你能在高三这一年的比赛中拿到一级,说不定还能保送。
这哪能说拿就拿,况且单招也是要考试的,还要考政治,我一个理科生走单招多费事,还是走统考吧。
徐慈英还想再劝,但周兮辞在这方面有着说不上来的倔强和固执,好了好了,你都累了一天,锅里给你留了饭和菜,你吃完早点休息,我也睡觉了。
你这孩子,我话还没说完呢。
明天说明天说!以后机会多着呢。周兮辞忙不迭躲进房间,在床上躺了会,伸手够到落地扇的开关摁了下去。
老旧的扇叶吭哧吭哧转了起来。
夜晚蝉鸣蛙叫此起彼伏,夜空如沉墨,繁星如棋盘。
周兮辞并拢五指当作望远镜放在左眼上,闭上右眼,伸手比量了一下,星星仿佛触手可及。
可当她放下手,星星却又高悬于空,光芒璀璨。
那是难以逾越的鸿沟,也是遥不可及的距离。
远方,真的好远啊。
-
翌日晴天,训练照旧。
周兮辞跑完热身的五公里,听简凡说起她二叔家,也是她的老家——简家岗。
那是一座依山傍水的村落,山清水秀风景如画,算是溪城一处小众的旅游景点,也因为这几年去的人多,溪城开通了直达简家岗的班车,半个小时一趟。
上午训练一结束,周兮辞便和简凡、熊力三人一起坐上了回村的小巴车,这个点车上人不多,三人坐到了最后一排的连坐。
简凡拉上窗边的帘子,遮住大中午的日头,转头问周兮辞:诶,我们坐上车了,你那个竹马和他朋友怎么过去?
我问问。周兮辞摸出手机,给陈临戈发了条微信。
——微信是半夜通过的,周兮辞是一早看到的,想发火都找不到地发,只能跟简凡疯狂吐槽。
这会简凡凑过来,这是陈临戈吗?
嗯。周兮辞噼里啪啦敲了几个字发过去。
陈临戈的微信昵称起的很省事,是他名字的拼音首字母缩写——clg,周兮辞也没改备注。
他这个头像……简凡盯着看了两眼,笑出声:好像我们玩的那个森林冰火人啊。
陈临戈的微信头像是一张黑底白字的图。
白字的线条形状乍一看有点像一个火柴人单手撑着墙,叉着腿的姿势,又霸总又滑稽。
是戈字。周兮辞一眼认出火柴人的意思,那是他们小时候去溪城博物馆见到的金文写法的戈字。
当时旁边还有个甲骨文写法的戈字,周兮辞那会不通人事,只觉得那个字很像小人画里的人物,有头有腿有胳膊,两腿之间还多出来一笔。
她研究完,很认真的对大人们说:这是个小男孩。
徐慈英问她为什么。
她指着陈临戈,大声道:它和哥哥一样,也有小鸡。
陈临戈当时是什么反应周兮辞不记得了,她只记得她那天被徐慈英揍得很惨,是从博物馆一路哭回家的。
……
陈临戈在小巴车开过两站的时候打了电话过来,问清地方要了定位:我们等会打车过来,到地方再联系。
知道了。周周兮辞挂了电话,倚着简凡肩头补觉。
小巴车遇人随时要停,还有固定的车道,出租车就比较随意,一路畅行,陈临戈和蒲靳比周兮辞他们三个还要早到个几分钟。
出租车往里多送了几百米,就停在进村的水泥路前,四周是大片的麦田,风吹麦浪,浮动的麦穗像金子般,黄灿灿沉甸甸。
这地方风景还挺好。靠山靠水的地方没那么热,蒲靳抻了个懒腰,长长地舒了口气:真爽啊。
陈临戈不可置否,坐在树下的石凳上。
等了没几分钟,远远看见小路那头跑过来几道身影,周兮辞打头阵,简凡还有一个他没见过的男生随后。
橙红的训练服如同灼灼烈日。
躁动,奔腾,灰尘。
简凡远远看见陈临戈和他朋友,抬手晃了晃:哈喽!帅哥们!我们来啦!
陈临戈和蒲靳礼貌性地也挥了挥手,蒲靳扭头看看四周:是叫我们吧?我们是帅哥吧?
陈临戈懒得搭理他,等着周兮辞跑过来,你们怎么过来的?
坐车啊,我们学校门口有小巴车,很方便的,就是只能停在前边的大路口。周兮辞缓了口气:你们等很久了吗?
蒲靳:没有,我们也刚到。
周兮辞回头看向简凡和熊力,等两人跑到跟前,主动介绍道:这是简凡,你们都见过的,他叫熊力,我队友,你们叫他大熊就行。大熊,这是我——邻居,陈临戈,还有他同学蒲靳。
蒲靳听到这话,看了眼陈临戈才去跟大熊握手:你好,我名字随便叫,蒲靳,大靳,大蒲都可以,我应该比你们三都大吧,你叫我靳哥也成。
熊力倒是乖巧,应道:靳哥你好。
他叫陈临戈戈哥,叫完周兮辞和简凡都笑了,周兮辞说:你怎么叫得这么奇怪呢,你干脆直接叫他名字,或者喊他小临哥都可以,别叫戈哥,不知道还以为你撒娇呢。
熊力名字起得五大三粗,人确长得清秀,要不是学体育晒黑了点,身板也硬实不少,光看脸,还挺像女生的。
不娘,只是秀气。
简凡道:好了好了,我们先去我二叔家吧,今天我奶奶亲自下厨,你们有口福了!
简奶奶早些年是专门给红白宴的席面掌勺的,手艺非凡,但这两年因为腿不好,她基本上都不怎么下厨了。
周兮辞上次吃她做的菜,还是高一她来学校看简凡带的一堆饭菜。
简凡老家有一栋自建的二层小楼,她父母搬到溪城之后,这房子就只有简二叔和简奶奶住着。
她们一家三口也只有过年的时候回来小住一阵。
还没进门,周兮辞就闻着饭香了,拔腿就往院子里跑,简凡和熊力也不甘落后。
陈临戈和蒲靳稍落几步,隔着院子,听见他们三个在里面叫着:奶奶!奶奶!我们来啦!
老人家乐得不行:唉哟唉哟好了好了,都一身汗味,快去洗洗手准备吃饭了。
简凡拿着盆去井边打水,周兮辞被简奶奶投喂了一只鸡翅,她边啃边往院门口走,你们怎么不进来啊?
我们要不要买点东西啊?蒲靳来之前没想到还要到人家里吃饭,家里教育过不能空手吃白食,一时不大好意思往里进。
买什么啊,这里什么都不缺,就缺人力。周兮辞把啃完的骨头丢给院子里的小狗来福,又说:快进来吧,你们中午多吃点,下午多摘几个西瓜就算帮忙了。
周兮辞领着两人进院子,简凡湿着一张脸冲厨房喊:奶奶!我们今天给你带来两个免费的小工,下午摘西瓜有人帮忙咯。
简奶奶乐道:行行行,我看看你们又把谁家的小孩骗来了啊?
简奶奶拿着锅铲从厨房的窗口探了个头出来:唉哟,这两个小伙子长得真俊啊。
熊力在一旁喊:奶奶!我不俊吗!
俊俊俊,你们一个赛一个俊。简奶奶笑:都洗洗手,马上吃饭了。
周兮辞端了盆水过来:奶奶人很好的,你们不要客气,也别见外,下午你们要是想出去玩,这附近也有山有水可以溜达溜达。
陈临戈接过盆:不是帮忙摘西瓜?
哪能真要你们帮忙啊。周兮辞说:田里很热的。
那我们走。陈临戈说着就要走。
周兮辞忙拉住他,你这人怎么这么不经说呢。
蒲靳端着盆默默走到一旁洗手去了。
中午吃饭是满满一桌菜,除了简奶奶和他们五个,简凡大姑也带着自家儿子过来了。
刚才见饭做得差不多,她骑车回家接人没听到简凡的介绍,吃饭的时候,简凡又挨个介绍了一遍。
大姑笑道:别客气,都是家常菜,你们吃啊。
她把桌上仅有的两只鸡腿夹给了陈临戈和蒲靳,陈临戈端着碗忙说谢谢,见小朋友眼馋,又夹给了他,给你吧。
大姑见状,把剩下的一只鸡翅夹给了陈临戈:你们吃你的,他在家里不知道喝了多少汽水才来的,一点都不饿。
谢谢大姑。
陈临戈和蒲靳还客客气气,周兮辞跟熊力、简凡已经风卷残云般吃了起来,两碗米饭进肚子还不够,一人又吃了两个刚出锅的花卷。
好饱啊。周兮辞放下筷子,见陈临戈也停了筷,碰了碰他胳膊:你不吃了?
嗯。陈临戈想找纸巾擦嘴,扫了一眼桌上,并没有。
没有纸,等下用凉水洗把脸吧。周兮辞凑在他身旁说完,看着桌上的花卷,还有点蠢蠢欲动,扭头问:小凡,你还能吃得下吗?
简凡摇头:再多一口我就要吐了。
她又看向熊力,熊力也摆手说吃不下了。
周兮辞叹气:还想再吃一点,但一个我又吃不完。
你揪一半呗。
算了。周兮辞虽在这里跟在家没什么区别,但徐慈英小时候说过,在外面吃饭不要吃一半留一半,给人一种吃你剩下的东西的感觉。
话音落,她就看到陈临戈伸手拿了一个花卷,然后又揪了一半放在她碗里,整个动作都没有看她一眼。
周兮辞拿筷子戳起那半个花卷,拿在手里一口一口啃了起来,一扭头看见陈临戈用手揪着花卷,一小块一小块往嘴里塞。
动作斯文又有礼。
她也学着揪一口吃一口,简凡在旁边打趣:周兮辞,你要是不想吃就给来福,你从哪儿学的这折磨人的吃法。
周兮辞:……
她下意识往陈临戈那边看,恰好陈临戈听到声也转头看了过来,两人对上目光。
然后——
在她的注视下,陈临戈直接把剩下的小半团花卷一口塞进了嘴里。
周兮辞:……
是不是跟周兮辞闹矛盾了
简二叔家的瓜田一望无际,早前已经摘了一半,还剩下一半在地里晒着。
翠绿的藤蔓底下藏着圆滚滚的瓜,有些已经熟透,手轻轻一弹,瓜便裂开一个小口,用力一掰开,西瓜特有的果香味扑面而来,瓜瓤红艳艳的,一口咬下去,汁水充沛,口感脆甜。
大姑把掰开的瓜分给站在树荫下上临时成立的摘瓜小队,笑道:这么热的天,辛苦你们了,回头一人抱几个西瓜回去。
周兮辞干脆直接坐在地上,接过西瓜说:大姑你太客气了。
应该的。大姑说:小靳小临你们俩吃啊,不够这里还有,要是干的累了渴了,自己摘瓜吃。
好嘞,谢谢大姑。蒲靳看着大姑下了田,又看看自己手里不成形状的西瓜,侧头跟陈临戈讲小话:我操,我还是头一回这么吃西瓜。
陈临戈手里也有一大块,瓜瓤摇摇晃晃都快承受不住,他低头一口咬了,含糊道:我也是。
一旁的简凡只听他俩嘀嘀咕咕,也凑过来:你们说什么呢?
瓜甜!蒲靳道:真甜啊。
那你吃完再来一块。简凡说:今天谢谢你们啊。
客气,摘个瓜能有多辛苦。蒲靳一扬声:要不我们今天比比,看谁摘的瓜多。
陈临戈转头看了他一眼,没作声。
周兮辞先应道:行啊。
那来个惩罚吧。简凡从地里找到一个晒得半干的瓜皮帽子:谁最少,谁等会回家的路上把这个戴在脑袋上。
蒲靳丝毫没觉得自己会输,不停加码,再拍张照片发在朋友圈,不准屏蔽任何人。
陈临戈忍不住叹了声气。
那开始吧,先说好,不准耍赖啊。周兮辞伸手比划了一下:等会我摘的瓜,我就放在这里。
那我放这里。简凡拿树枝圈了块地出来,又给熊力圈了块地:大熊的放这儿,你俩自己看着放。
行。蒲靳换上大姑给拿的草帽,把自己的帽子搁在地上:我的放这里。
陈临戈看着他兴致冲冲的模样,忍不住又叹了声气。
蒲靳踢了他一脚:你林妹妹上身啊。
陈临戈摇头长叹:唉——
蒲靳:……
周兮辞乐得不行,拉着简凡和熊力下了田,陈临戈和蒲靳紧随其后,五人在大姑的指挥下,各自分散。
大中午,日头正烈。
几个人干得热火朝天,蒲靳打小没吃过这种苦,晒了不到半个小时,直接一屁股坐在瓜田里,靠……
陈临戈和他隔着一个小沟渠,也坐在泥地上,摘下草帽当作扇子轻摇,汗水顺着额角一滴接着一滴往下掉。
蒲靳看着分散在瓜田里的众人,低声问:她们不热的吗?
热,但又能怎么办。陈临戈重新戴上草帽:你去旁边树荫底下歇会吧,别中暑了。
算了,人家都没姑娘都没喊累呢。蒲靳叹了声气:我以后再吃西瓜,我肯定连皮都啃干净,这也太辛苦了。
陈临戈提醒道:你别忘了,你给自己挖的坑。
操。
周兮辞她们下午还有训练,四点准时结束摘瓜行动,蒲靳不负众望成了最后一名。
简凡把瓜皮戴到他头上的时候,笑得不行:那什么,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蒲靳:我想死。
周兮辞立马毫不给面子的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时候人还在动,脚下没注意,踩到一块西瓜皮,身形跟着一晃。
坐在旁边的陈临戈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去扶,她人又站稳了,然后又继续笑,偶然间回头,对上他有些发愣的视线。
陈临戈——周兮辞喊了一声。
陈临戈回过神,看见她手里拿着另外半顶西瓜帽,眉头跟着一蹙:你别过来。
你也就比蒲靳多摘一个西瓜,况且这最后一个还是你结束后拿过来的。周兮辞说:这么算,你跟蒲靳一样都要受惩罚呀。
蒲靳正愁找不到人,忙凑过去:陈临戈,是男人你就愿赌服输戴上帽子跟我拍一张照片。
我坦白了,我不是。陈临戈站起来:不好意思啊,瞒了你这么多年。
蒲靳:……
周兮辞:……
简凡:兄弟,你不至于吧。
陈临戈纠正:错了,我们是姐妹。
简凡:……
周兮辞懒得跟他废话,和蒲靳对视一眼,异常默契地跑过去抓着他一边胳膊,大熊!过来!
熊力接过周兮辞丢来的瓜皮,犹豫不决:我不敢……
陈临戈也威胁道:周兮辞,撒手。
我不。周兮辞催促:小凡你去!
简凡跟周兮辞向来同流合污,接过帽子问:你哥没杀过人吧?
周兮辞说:他连蚂蚁都不舍得踩死。
得嘞。
陈临戈本就没怎么用力反抗,被简凡轻易戴上帽子,脸跟着肉眼可见的黑了下来,
蒲靳怕他摘掉帽子,用力揽着他胳膊,快快快拍照。
这难得的好机会。
蒲靳也不觉得丢人了,笑得跟二傻子一样,还伸手比了个耶,他这样显得陈临戈脸臭得格外厉害。
周兮辞跟简凡站一起,从手机镜头挪开视线朝他看过去,几乎是脱口而出:哥,你笑一……下。
最后一个字小的连简凡都没听见。
场面忽地静了下来。
蒲靳揽着陈临戈,他还是那张臭到不行的脸,顶着西瓜帽,盖不住眉眼间的英俊。
周兮辞唇瓣动了动,欲言又止。
没人吭声。
简凡举着手机咔咔拍了两张照片,故意跟熊力插科打诨道:不行啊,帅哥的脸怎么连恶搞也这么帅。
熊力:是帅。
我看看。蒲靳松开手揽着陈临戈的手,朝简凡走过去,接过她的手机看了眼,轻啧:我怎么这么帅。
简凡:?
蒲靳赞不停:能把我旁边这位黑脸包公给截掉吗,我这么帅,他跟我格格不入。
滚吧。简凡没见过这么蹬鼻子上脸的人,收起手机看向周兮辞:我爸到了,我们回去吧。
周兮辞不敢看陈临戈,只用余光瞥见他摘下帽子,随手丢在一旁,一道绿色的弧线稍纵即逝。
她状似随意:走吧。
欢闹像潮水,涨潮退潮都来得仓促,五人一前一后走在田埂上,山风沉默,人也安静。
蒲靳放慢步速,拉开和周兮辞她们的距离,回头问:你们怎么了?
没事。陈临戈不想多说。
行吧,搞不懂你们。蒲靳其实意识到不对劲了,就在周兮辞喊出那声哥的瞬间,他才想起来见面这两天,周兮辞一直都连名带姓的叫陈临戈。
他还记得他们读初中的时候,他和陈临戈不同校,偶尔在球场碰面,陈临戈打完球之后都会给周兮辞打电话,他坐得不远,总能听见那头的小女生哥哥哥哥叫不停。
后来,具体是什么时候蒲靳不太清楚了,只知道他们上高中的时候,陈临戈没再提过周兮辞,也没给她打过电话。
直到今年春节,蒲陈两家年夜饭订在一起,他和陈临戈饭后又去同学聚会,喝了点酒直接住在楼上的酒店。
蒲靳早上被电话吵醒,接了又没人说话,拿下来一看才发现是陈临戈的手机,来电显示是周兮辞。
陈临戈当时在洗澡,出来蒲靳跟他说了电话的事,他沉默了好一会,最后蒲靳问怎么了,他也说了句没事。
……
蒲靳隐隐约约捕捉到什么,回头看了陈临戈一眼,你高中那会,是不是跟周兮辞闹矛盾了?
矛盾吗?
陈临戈摇头:算不上。
那怎么三年都没联系?蒲靳脑海里突然闪过什么,惊道:操,不会是因为你妈吧?
陈临戈没作声,但在蒲靳看来就是默认了,他语气迟疑:你妈不让你跟周兮辞联系啊?为什么,你们两家不是邻居吗?按道理关系应该不差啊,况且你和周兮辞……
可能是因为小舞吧,她觉得我对周兮辞比对小舞好。还有很多提不上台面的话,陈临戈不愿再提。
蒲靳既理解也不理解:小舞是你妹妹没错,可周兮辞不也是你妹妹吗,你对她好,也没亏待过小舞啊,再怎么样也不能不让人联系吧,也难怪你不想再住在那里了。
陈临戈自嘲:你忘了吗,小舞是因为我才出的意外。
小舞全名陈临舞,是陈临戈五岁那年出生的,蒋玉雯对她视若珍宝,很是疼爱,但因为陈临戈的疏忽,她在八岁那年意外溺水,得救后身体落下病根,变得体弱多病。
蒋玉雯也因此对陈临戈的存在更加介怀,冷嘲热讽常有,陈临戈也不多说什么,错了就是错了,他应该受着,就是要他走,他不会多留。
只是陈临戈不知道周兮辞是听到了什么,还是蒋玉雯跟她说了什么,初三那年暑假,她说不想再跟他联系,也不想再见到他。
陈临戈知道这不是她的本意,他只是生气,她那么轻易说不联系就不联系了。
可听到她过得不好,他又眼巴巴想回来,即使她可能已经不需要了。
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啊
周兮辞心里挂着事,晚上训练时总分神,被王沪生当着众人劈头盖脸骂了一顿才收心。
好不容易捱到解散,又被王沪生叫过去问话。
简凡给了她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小声说:我们在车棚等你。
周兮辞摆摆手,拎上外套跟着王沪生沿着跑道走了半圈,才听王沪生开口:马上高三了,你对自己的将来有什么想法没?
啊。周兮辞挠挠头,试图蒙混过去:我没什么想法。
你没什么想法?我看你想法多着呢。王沪生说:你小学六年级就跟着我学田径,一路到今天不说得到了什么,想想你付出的时间和精力,你觉得你就随便考个大学混日子,对得起这些年的努力吗?
周兮辞默然,低头看脚下的跑道,一脚一脚踩上去,都是实实在在的触感。
你和陶姜都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学生,我能教你们在跑道上怎么跑才能跑得更快、跑得更远,但人生的路我没法替你们做决定,只能你们自己走。王沪生停下来,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趁现在还有时间,你好好想想。
我知道了,谢谢教练。周兮辞想起什么:对了教练,姜姜最近跟您联系了吗?她怎么还不来训练。
我正要跟你说这事,她开学前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是家里有事要请两天假,这都第三天了,打电话也联系不上人,我这两天事情太多抽不开身,你们和她关系好,抽个空替我跑一趟,看看是什么情况。说到这里,王沪生突然语气一转,又嫌弃又窝火,还有那个邱琢玉,你们也替我跟他说一声,明天看不到他,以后就不用来了。
得令。周兮辞笑着做了个美式敬礼的手势:那教练我先走了,拜拜。
行,去吧。
周兮辞一口气跑到车棚,简凡和熊力蹲在光下玩斗地主,手还不停往身上啪啪拍着。
她觉得好笑:你们干嘛呢?
我靠,这蚊子咬死人了。简凡挠着胳膊站起身:老王找你说什么?
问我将来的规划呗。
哦,诶,不对啊,他怎么不问问我跟大熊,瞧不起我们吗?
你要想聊,我现在就去帮你说。也赶巧,周兮辞刚说完这句,就看见王沪生正往这边走,她一扬手:教——唔。
简凡眼疾手快,从后头捂住她的嘴巴:求你了姑奶奶,我开个玩笑还不成么。
唔唔。周兮辞拍开她的手,往地上呸了几口,脏不脏啊,都是蚊子血。
那也都是我的血。
滚。
三人骑上车往外走,暑假的校园里没什么人,梧桐树种满一条道,车铃声叮里当啷。
对了,老王还让我们抽空去姜姜家看看。周兮辞停下拨铃的动作,还有玉子,老王说他明天不来以后就不用来了,大熊你晚上跟他联系联系,看看他回来没。
熊力:行,我回去就给他打电话。
并行骑了一段路,简凡和熊力对视一眼,分别挤到周兮辞左右两侧,诶,你那个陈临戈,明天还跟我们去我二叔家吗?
不知道。这事周兮辞真说不准,下午回来的路上,陈临戈一言不发,她着急回学校,也没跟他说上话。
熊力也问:那他加了我的微信,我能同意吗?
周兮辞忍不住笑:干嘛啊,我跟他又不是仇人,你想同意就同意呗,我没意见。
那我那我同意啦?
同同同!一个微信而已,又不是要你我的命。周兮辞又骑到熟悉的岔道:我走了,明天见。
得,回见。
周兮辞顺着小道慢悠悠往前骑,道路两侧琳琅满目的小店正是热闹,吃喝玩乐沸反盈天。
她把车停在小区车棚,一路小跑进楼道,快到六楼又停了下来。
周陈两家的门都开着,屋里的灯光一明一黄交汇在楼道处,她小步往上迈着,陈家门敞着,却没见到人。
周兮辞一溜烟进了家,刚要说话,一抬眼瞧见坐在餐桌边吃饭的周国成,嗓子像塞着棉花团,低声道:爸。
周国成没怎么在意的应了声,徐慈英听到声从卧室出来,回来了啊,饿不饿,锅里给你留了玉米。
那我等会洗完澡吃一根。
周兮辞拎着包进了屋,徐慈英跟着走了进来,听小临说,你们白天去简凡家帮忙了啊?
啊是,他跟你说的?周兮辞坐在书桌旁:他家怎么门开着没人啊?
在家吧,修空调的人才走,我刚刚还见着呢。徐慈英笑道:听说他那同学今年考上了B大,是个学霸呢。
周兮辞嘀咕了句:他不也是。
什么?
没事。周兮辞笑笑:我先去洗澡。
行,你去吧,衣服都给你叠好放在柜子里了,还有这两天天气热,你去给人家帮忙也注意点别中暑了。
知道啦,会注意的。
周兮辞洗完澡回房,桌上放着一碟切成小块的玉米,她坐过去拿了一块啃起来。
群里邱琢玉和简凡在拉呱,她随便翻了翻,看到简凡发的一张截图,截的是蒲靳和陈临戈各自发在朋友圈的那张西瓜合照。
咳咳——周兮辞没想到陈临戈会把照片发出来,惊得被玉米呛住嗓子,猛咳了几声才缓过神。
她忙不迭点开陈临戈的朋友圈,但除了一道横杠其他的什么都没看到。
周兮辞有几秒的懵逼,她记得那天刚加上陈临戈微信时,明明还能看见他朋友圈仅有的那条动态。
是今年春节发的,一张站在高楼拍的车水马龙的街道,凛凛夜色,长街如火炬般通明。
靠!周兮辞私戳了简凡,叫她帮忙截一下陈临戈的朋友圈页面。
-小凡:你怎么不自己截?
-小辞:我没加他微信
-小凡:……
几十秒后。
-小凡:[图片]
截图里,是陈临戈仅有的两条朋友圈动态。
一瞬间,周兮辞从下午到现在对他的那点小愧疚、小不安、小心虚全都成了愤懑不平的火,她紧咬着牙根道:陈、临、戈!
她点开陈临戈的微信,一通输出之后才发现不对劲——每条消息前面都没有出现意料之中的红色感叹号。
周兮辞傻眼,还没来得及撤回,陈临戈发了个问号过来。
-clg:?
周兮辞想一头撞死。
大概是见她一直没回消息,陈临戈在十分钟之后,又发了一个问号。
-clg:?
周兮辞想把问号掰直了砸他脑袋上去,但又不敢,只能找借口弥补。
-是兮不是西:我
-是兮不是西:不小心
-是兮不是西:骂错了人了
-是兮不是西:对不起
-clg:呵呵
-是兮不是西:……
陈临戈没再回,周兮辞躺在床上的时候才意识到更不对劲的地方,有理的难道不该是她吗?
难道不是他的朋友圈屏蔽了她吗?
为什么到最后生气的是她?心虚道歉的还是她?
周兮辞越想越气,把脸埋到枕头里闷着声狂喊,完了还不解气,又对着枕头哐哐几拳。
傻逼陈临戈。
傻逼。
神经病!
无语!
不让看就不让看!
我还不让你看!
靠!
臭傻逼!
啊啊啊啊啊啊啊!!!!
……
终于解气了。
周兮辞也跟着长舒了口气,调整好枕头关灯躺了下去——
先前被她砸过的地方棉花没回弹回来,她整个脑袋直接砸在那个洞里:……
周兮辞要疯了。
-
晚上十一点。
陈临戈和蒲靳吃完夜宵回来,他把路过便利店买的水放进冰箱,蒲靳走过来拿了一瓶,拧开喝了两口:我先去洗澡。
行。陈临戈把剩下两瓶放进冰箱,你手机借我看下微信。
蒲靳一扬眉:干嘛,你自己没有啊?
给不给?
行行行,你大爷。蒲靳从裤兜掏出手机丢给他,别拿我微信乱搞啊,我里面可多小姐姐了。
陈临戈懒得搭理他,拿着手机走到沙发边坐下,点开周兮辞的朋友圈,她在半个小时前发了条状态。
-周兮辞:我与某人不共戴天。
底下还有张照片,拍的是她房间的枕头,那枕头正中间的位置肉眼可见地陷进去一块。
陈临戈用蒲靳的号给点了个赞。
他和蒲靳今天都加了简凡和熊力,这会也能看见他们两人在底下问她怎么了某人是谁。
他想了想什么也没说,而是点开她的头像,发了条消息过去。
-蒲靳:我们明天还能过去吗?
-周兮辞:你还想去啊?
-蒲靳:嗯。
-周兮辞:那随便啊,你想来就来。
-蒲靳:你?
-周兮辞:……
-周兮辞:你们
-蒲靳:行
周兮辞没再回。
陈临戈却没停手。
-蒲靳:你刚刚朋友圈那个某人说的是谁?
-周兮辞:?
陈临戈正斟酌着发什么,她突然发了一条语音过来,不长,就几秒,他顺手就点开了。
一道愤怒的声音在耳边炸开。
陈临戈!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啊!
刚从浴室出来的蒲靳:?
点开语音的陈临戈:……
连一张床都睡过
你就是欠的。蒲靳夺回自己的手机,一眼扫完陈临戈和周兮辞对话的内容,骂咧咧道:你跟我坦白吧,你到底是不是仙人掌转世,一天天就会刺人。你说人一个姑娘好好的也没做什么吧,你非要去招惹她,挨骂不说,还招人嫌,你说你是不是吃饱撑的?
陈临戈垂着眸懒懒的窝在沙发一角,捏着手机在腿上倒来倒去,我就是……
就是什么?蒲靳抢话道:你就是欠。
他没否认也没反驳,比起和周兮辞不咸不淡的处着,陈临戈确实更喜欢看到她在自己面前张牙舞爪、肆无忌惮的模样,就好像他和她之间从未有过那几年的空白,也不曾生疏过。
不说这些,我去洗澡了。陈临戈将手机丢在茶几上,你明天还要去摘西瓜吗?
你是不是有病?蒲靳指了指自己手机:你不都说了要去。
那不是开玩笑么,你要是不想去,我陪你去别的地方。陈临戈站起身往浴室走。
得了吧,跟你出去玩,我还不如去摘西瓜。蒲靳完后一靠,长腿搭在茶几上点开了游戏。
陈临戈停住脚步,意有所指道:恐怕……你是瓜翁之意不在瓜吧。
蒲靳头也没抬,举起左手对着他竖了个中指。
陈临戈笑了声没再多说,推门进了浴室。
翌日,还是同样的时间,陈临戈和蒲靳打车先到,等在路口和周兮辞她们汇合。
不过这次多了个人。
蒲靳眯着眼看过去,那是她们同学吗,挺帅啊。
陈临戈也顺着往路口望了眼,来的四个人里,最高的那个就是多出来的,一头粉色短发,皮肤在阳光下白得晃眼,长相不俗,很像陈临舞平时爱看的动漫里的男生,小尖脸高鼻梁,眼珠子特别亮。
他走路没个正形,和周兮辞挨得很近,胳膊搭在她肩上,不知道说了什么,四个人都笑了起来。
陈临戈慢慢挪开了视线。
……
那两个谁是你的小竹马?邱琢玉隔着不远瞧见等在树下的两人,轻啧:都挺帅啊,不过和我比起来还是差了点意思。
您要点脸行吗?简凡最先受不了他的自恋,人家跟你比,叫降维打击懂吗?
简小凡,你一天不怼我两句是过不下去了吗?邱琢玉说:好歹这么久没见了,没个拥抱不说,怎么连句好话都没有。
邱琢玉昨天就回了溪城,照他的话说就是刚从天堂回到人间有点水土不服,要在家里多休息几天。要不是昨天王沪生撂狠话,他指不定哪天才会去学校参加集训。
不过他将来也不全靠走体育这条路,平时在队里只要不是太过分,王沪生都不太管他。
简凡一抱拳,我谢谢您,见到您我真的犹如蓬荜生辉。
熊力迟疑了几秒:蓬荜生辉是这么用的吗?
简凡:……
不过说起来,我才算你正儿八经的青梅竹马吧,我们可是从小学六年级就认识了。邱琢玉拿胳膊肘戳着周兮辞:你这邻居只能算天降啊。
那你输定了啊。简白一副很有经验的模样:一般的小说里,竹马都是干不过天降的。
狗屁,哪本小说?我现在就联系作者改结局。
眼见着话题越扯越远,周兮辞掀开邱琢玉的胳膊:什么乱七八糟,不要胡说了。
四人晃晃悠悠走到树下,邱琢玉是个和蒲靳一样的自来熟,很快融入摘瓜小队。
哥,你们沪市的高考是不是比我们简单很多啊?可能是发型的原因,邱琢玉的身高比蒲靳冒个顶。
也没有吧。蒲靳扫了眼,你多高啊弟弟,还有你这头发,你们学校校风这么开放的吗?
我一米八八。邱琢玉挠挠头:一次性的,没两天就洗了,那你们都考上了吗?
蒲靳没见过这么不会聊天的,轻笑:没考上,这不来复读了吗?
啊?邱琢玉惊道:你们来溪城复读啊?我们不是高考制度都不一样吗?
万变不离其宗,制度不一样但学的不都是那些东西么。
真强。邱琢玉是实打实的钦佩。
周兮辞听不下去了,拧了下他胳膊:你是把脑子丢在承德了吗?
我怎么了,你也跟我骂我。邱琢玉很委屈,不是你们让我好好跟人相处别作妖吗?
是让你好好相处,也没让你犯傻吧。简凡抬手勾住他脖子把人带着往下一俯身,这么简单的玩笑你都听不出来吗?
邱琢玉缩着脖子,一脸懵:啊?开玩笑的啊?哪句是开玩笑的?
周兮辞干脆一脚踢在他腿上:你不如留在承德别回来了。
邱琢玉委屈死了,一米八几的大个压在熊力身上,开始硬核撒娇:嗯嗯…嗯嗯,大熊,她们都欺负我,嗯嗯……我不活了……
周兮辞:……
简凡:……
蒲靳乐得不行,撞了下陈临戈的胳膊:这小孩是不是有点呆啊?
陈临戈侧眸瞥了眼,刚好看到邱琢玉拽着周兮辞的胳膊不放,眼风一凛,语气硬邦邦的:不知道。
说罢,还加快了步速、
诶——蒲靳快步跟上去:你走那么快做什么?
热。
确实,今天好像比昨天温度还高。蒲靳抬手把帽檐往下一压:不知道今天中午吃什么呢。
吃屁。
蒲靳:?
-
中午加上简凡爸妈,又坐了满满一桌,邱琢玉显然和周兮辞跟熊力一样常来这里,简家人对他都很熟悉。
吃完也没跟他客气,拉着他一起去了瓜田。
田埂又长又窄,六个人拉成一条长线,陈临戈被夹在中间,走到一半,他借口系鞋带,下了田埂。
等到走在最后的周兮辞走过来,他才起身跟在后面叫了声:周兮辞。
她没搭理。
陈临戈也没再说。
阳光下,两人的身影一前一后,瘦瘦高高,缄默不语。
这次摘瓜蒲靳吸取教训,没再夸下海口做什么赌约赌注,实实在在摘了一个多小时。
简奶奶过来送水,站在树荫下吆喝:孩子们!快过来歇会,喝点绿豆汤再摘!
陈临戈和邱琢玉离得最近,直接从地里横穿过去,邱琢玉满头满脸的汗,陈临戈无意瞥了眼,顿道:你……
怎么了?邱琢玉抹了把脸,还没意识到什么。
你头发掉色了。
邱琢玉:?
他又抹了把脸,我靠!
陈临戈被他一惊一乍逗乐,从口袋摸出一包餐巾纸递过去:擦擦吧。
谢谢哥。邱琢玉接过去拿了一张直接对着脸抹了一通,纸上都是粉色,他边擦边说:哥,听说你和周兮辞是青梅竹马啊?
陈临戈嗯了声。
嘿巧了,我也是。
……陈临戈开始相信蒲靳说这小孩有点呆的话了,你先擦脸吧,我去喝点绿豆汤。
好,哥我也要。
陈临戈眼皮一跳,指着简奶奶提来的小篮子说:这里有很多,你自己拿。
说完,他接过简奶奶递来的小碗,默默走的远了些。
蒲靳是最后一个从瓜田里上来的,他端着碗走到陈临戈身旁:你坐这么远做什么?
凉快。陈临戈大喇喇坐在地上。
这一片种了许多不知名的树,枝干粗壮枝丫繁乱,风吹绿叶哗哗作响,林间鸟鸣绕耳。
蒲靳喝完绿豆汤把碗和陈临戈的碗摞在一起,屈膝胳膊搭在膝盖上,你是真想好了回来复读吗?
学籍都转回来了,你现在再问我这话是不是迟了点。陈临戈低笑:你说的,万变不离其宗。
我那是——蒲靳也知道这个理没错,叹了声气:但总归还是不一样吧,每年的高考人数、分数线,一年一个变化。
转都转了,再想这些也没用,还不如想想以后。
那你以后是怎么打算的?
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陈临戈抬头望向远方,群山连绵巍峨错落,望不见也看不清顶点。
哎。蒲靳还想说什么,身后忽地传来一阵音乐声。
两人一齐扭头往后看去。
树荫的另一边,熊力和邱琢玉坐在地上,一人举着手机录像,一人拿着手机放音乐。
简凡叫道:等下等下,你重新来。
邱琢玉又把音乐拉回开头,随着开头一声哟,周兮辞和简凡身体往后一滑做了个类似拉弓的动作,紧接着又拍了两下手。
蒲靳听出那音乐是一首挺火的宅舞BGM,也在某字母站看过别人跳这个舞,随即整个人都转了过来。
只是周兮辞和简凡显然不大会,四肢僵硬的仿佛不是自己的,明明是个还挺欢快可爱的宅舞,硬是被两人跳成了农村跳大|神的那架势。
噗嗤。蒲靳手背抵着额头笑了出来。
简凡耳尖听见了,停下动作,嚷道:后面那两人,你们笑什么?
笑你们可爱啊。蒲靳碰了下陈临戈的胳膊:是吧?
陈临戈对上周兮辞的视线,轻扬了下眉,笑得有些漫不经心,是。
简凡还想再跳,周兮辞死活不愿意,算了算了,我还是不为难我自己了,你让玉子陪你跳。
她背对着陈临戈坐在邱琢玉刚刚坐过的位置,回想陈临戈刚刚的表情,慢慢把脑袋埋在了腿间。
——好丢人。
周兮辞,放一下音乐。邱琢玉甩了甩胳膊,是个一看就会的架势。
周兮辞轻咳了声,拿起手机点了播放。
没想到邱琢玉也是个花架子,跳得还不如简凡,中间有一下直接一巴掌呼在简凡脸上。
简凡气得不行,逮着他揍了一顿,最后还是熊力帮忙解救了邱琢玉。
他捂着脖子直咳:咳咳咳,简小凡,你也太狠了。
没你那巴掌狠。
……邱琢玉叹气:想吃个块西瓜补补。
周兮辞坐着没动:叫小凡给你开。
凡姐~~~邱琢玉撒娇。
行行行,给你开给你开。简凡最受不了他这样。
一旁的陈临戈和蒲靳原以为简凡说开是拿把刀或者怎么样,结果没想到她从筐里抱起一个瓜放在草地上直接一掌给劈开了。
陈临戈:……
蒲靳:……
简凡顺着那道缝把西瓜掰成几瓣,抬头看过来:你俩要吗?
蒲靳疯狂摇头:不不不。不要。
陈临戈也摆手说不要,完了跟蒲靳打趣道:还可爱吗?
蒲靳:你烦不烦。
陈临戈转了过去,不知想到什么,蓦地笑了声。
你笑屁啊?
陈临戈觑了他一眼,没笑你。
蒲靳嘴里还在嘀嘀咕咕,也不知道在嘟囔些什么,陈临戈站起身:走吧,干活了。
哎,来了。蒲靳忙起身跟上,其他人闹完笑完,也跟着下了田。
周兮辞还记着王沪生昨晚交代的事,摘完瓜之后本来想和简凡单独去一趟陶姜家里,但蒲靳一听要去河对岸,也上赶着要去,你们去找同学,我跟陈临戈在那边逛逛。
周兮辞一想也没什么,那走吧,不然等会天该黑了。
蒲靳点头:行。
一群人浩浩荡荡。
走到河边,一道长索桥连着两个村落,这是从简家岗去往陶家村最近的路,如果开车,那要在外围绕一圈。
索桥经年累月,铁链生锈,桥上的木板也是缝缝补补,人走在上边桥身跟着摇摇晃晃。
往底下一看,是滚滚河水。
周兮辞走到半截才想起什么,回头看了眼,蒲靳跟陈临戈走在最后,落下人群很远。
简凡没注意,往前撞到她后背,走啊,怎么不走了?
你们先过去,我等等他们俩。周兮辞贴着绳索,让他们三先过去,等蒲靳和陈临戈走到跟前才说:要不你们别跟着过去了。
她看了眼陈临戈,你不是恐高吗?
陈临戈脸色倒是如常,只是眼神有些僵硬,笔直往前看,和周兮辞说话也是直直盯着她的发顶,不往下看分毫,都走到这里了,直接走过去吧,那边有回去的车吗?
时间晚了就不一定。
你不是要去找同学吗,你先过去吧,不用管我。陈临戈伸手想去握用来固定桥梁的绳索,但绳子是悬空着的,根本找不到着力点,对他来说更加没有安全感,还不如不抓。
他收回手刚要垂下,周兮辞却突然抬手握住了。
陈临戈整个人都跟着一僵,手也不知道怎么动,任由她握着,手指笔直的抻着,怎么了?
周兮辞慢慢握紧了,走吧,我带你过去。
陈临戈还没说话,蒲靳在一旁轻咳了声,那什么,我先过去。
周兮辞侧身让他过去,也不知怎么,不敢看陈临戈,指着桥的终点说:你不要低头看,盯着前面那根柱子就行。
陈临戈滚了滚喉结,好。
他逐渐放松,手指蜷曲,贴着她的手背。
掌心交握的温度有些烫,周兮辞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两人还是一前一后,只是手牢牢牵在一起,明明小时候连一张床都睡过,可现在仅仅只是牵手,两个人却都紧张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陈临戈看着她的背影,手上不着痕迹地用力,指腹紧紧挨着她的手背,就当他是害怕。
就让他做一回勇敢的胆小鬼。
我是个孤儿
陶姜家在村子的最南边,下了索桥也还要步行□□百米,整座村子环山而建,也是个风景如画的地方,但因为交通和经济水平的落后,并不如一河之隔的简家岗出名。
傍晚,村里随处可见扛着锄头拎着竹筐的老年人,孩童赤着脚在小路欢闹奔跑,家家户户炊烟袅袅。
六人中只有周兮辞来过一次陶姜的家,下了桥领着一群人在村里绕了一圈,最后又回到村头。
她挠着头环顾四周,有些懵:我上次是从那边坐车过来的,但也是从这里的进去的,我记得是这么走的啊,怎么不对了。
你上次,是高一那次吗,那都多久了。简凡说:不然给姜姜打个电话,让她来接我们吧,玉子,你打一下。
邱琢玉打了,但没人接。
蒲靳提议道:要不导个航吧。
陈临戈有些无语:你傻吗,这都不知道位置在哪儿,怎么导航?
蒲靳做了个闭嘴的手势,那找个人问问,村子就这么点大,应该都知根知底的吧。
我去问。周兮辞往前跑了跑,进了一户人家里,没多会又跑了出来:问到了,走吧。
周兮辞没记错路,只是陶姜家里今年新盖了房,不在原来的位置了。
六个人顺着小路七拐八拐,在一个小坡上看见几间相连的平房,门口空地上晒着衣服。
只是没见到人。
一群人停在坡下,周兮辞说:我和小凡过去看看,你们不要跟着了,要是无聊你们可以在这附近逛逛。
蒲靳点头:行,你们去吧。
周兮辞看了眼陈临戈,拉着简凡朝坡上小跑过去,两人走近了才看到院子里还晒着小孩的尿布,花花绿绿的。
简凡脑袋一懵:姜姜不会结婚了吧……
不可能吧,她才十八岁,怎么结婚。周兮辞刚要喊一声看看家里有没有人,还没开口,屋里突然传来什么东西摔碎了的动静。
紧跟着是陶姜的声音:——是我要你们生的吗?你们想过和我姜陶的感受吗?我努力训练努力比赛拿奖,到底是为了什么,你们难道不知道吗?凭什么我的人生要和他的绑在一起?他又不是我儿子!
可他是你弟弟!
我宁愿没这个弟弟!
啪——!
有人动手了。
屋外的周兮辞和简凡对视一眼,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陶姜却突然从屋里冲了出来。
她像是没看到她们两人,速度很快地往前跑去,黑色衣衫像一道笔直的黑线。
姜姜!周兮辞喊了声,见她没停,和简凡拔腿朝她追了过去:姜姜!你等等我们!
陶姜是练长跑的,耐力和爆发力都很好,等周兮辞和简凡追到坡下,已经不见她的身影。
陈临戈他们也不在原地。
一旁纳凉的老伯晃着扇子往山上一指:陶家那丫头往那儿去了。
谢谢伯伯啊!周兮辞顾不上喘气,边跑边说:小凡!你给我哥他们打电话,我去追姜姜。
行!你注意安全啊!
知道!
山路起伏不平,周兮辞一边跑一边还要顾及四周看看有没有陶姜的身影,脚下一个没注意,被地上凸起的石块绊倒了。
胳膊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这次连着膝盖也磕破了。
嘶……周兮辞皱起眉龇着牙,站起身动动腿,好在还算幸运,并没有扭到脚腕。
姜姜!她扶着路边的松树,树林葱郁,暮色笼罩着整片山林,风声鸟鸣都很清晰。
周兮辞今早出门没拿手机,这会也联系不上他们,从地上捡了个石块,拼出一个简单易识的箭头符号。
她一边往上走,一边喊陶姜的名字,顺便还在卖惨:姜姜……我摔倒了啊,你再不出来我就要疼死了。
不过卖惨还真有用。
别叫了,我在这里。周兮辞走到一个岔道,陶姜不知道从哪儿丢了个石块出来,左边的小路。
我来了!周兮辞在路边匆忙摆了个不成型的箭头,一瘸一拐走进了小路,绕过去是一小片平地,紧邻着悬崖边。
陶姜抱膝坐在地上,左脸颊微肿,她抬头扫了周兮辞一眼,问:腿没事吧?
没事,骗你的呢。周兮辞走过去坐在她身旁,几天不见,你速度怎么提这么快。
跑得再快又有什么用。陶姜问:你们怎么来了?
老王叫我们来的,他说联系不上你,自己又没时间过来,不过他不说,再过几天我和小凡还有大熊跟玉子都准备要过来找你的。周兮辞碰碰她胳膊:你怎么样?
你也看到了。陶姜有一下没一下揪着地上的小草,我有个弟弟了。
周兮辞抿了下唇,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瞒着我就生了,还想让我退学去打工。陶姜自嘲:你应该没见过这样的父母吧?
周兮辞没吭声,由着陶姜诉说——她家离学校远,回来一趟也不方便,平时除了寒暑假基本上都住在学校。
今年寒假回来的时候,陶母已经怀着孕,只是那时候冬□□服穿得多,本就显得臃肿,陶父又瞒得严实,陶姜就一直被蒙在鼓里,等到暑假回来,孩子已经生了。
是个男孩,叫陶奇。
陶姜还有个十二岁的妹妹,叫姜陶。
家里刚盖了新房,陶父一人在外打工养着整个家不容易,便跟陶姜商量过了暑假带她一起南下打工。
我小时候知道家里穷,早饭就喝点井水填肚子,午饭吃一口馒头喝一口水,就为了能够更快饱腹。我努力学习认真听课,可我们这里什么都跟不上,后来学校拆了,我到镇上读书,回回考倒数,被同学笑话衣服总是缝缝补补的,在路边跟捡破烂的抢瓶子,我那个时候就知道只有跑得快才能捡到更多的瓶子,后来学校举行运动会,我知道拿了第一名会有奖金,我参加五十米、两百米、四百米,甚至是八百米,所有跟跑步有关的项目我都参加了。陶姜转头问周兮辞:可你知不知道,班上是有规定的,一个学生只能参加两个田径项目,就因为我没有朋友,没有人拦着我也没有人告诉我。
周兮辞默默握住了陶姜的手。
后来我拿到了所有的第一名,却在领奖的时候因为太饿,直接从领奖台上倒了下来,不过还是很幸运,我王教练挑中,从镇上的学校来到溪城,来到九中。我那么努力拿第一名、拿冠军、破纪录,我只是为了能有一个出头的机会,我每次接受采访,我都会很骄傲跟所有人说我来自溪城的陶家村,我想让这里被人知道,我想让这里的美、这里山和水,哪怕是这里的穷,都被人知道,我不想让以后出生在这里的孩子都像我一样吃不饱饭,穿破烂的衣服,每天醒来都要担心下一天该怎么过。陶姜抹了把脸:可就是这么简单的愿望,我都已经没有办法再做到,这么多年,无论我再拿多少第一名,好像都没有生一个儿子值得他们骄傲,我还能怎么办,我已经那么努力了……
她哽咽着,连哭声都在克制。
姜姜,跟你说个秘密吧。过了许久,周兮辞松开陶姜的手,起身走到悬崖边,望着无尽深渊,深呼吸了几次才说:其实……我是个孤儿。
陶姜愣了下,慢慢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女生,看她瘦高的身影,神情中有错愕,也有不忍。
我……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两岁之前我都是在孤儿院长大的,院里的奶奶跟我说,我是因为父母早亡被人送来的孤儿院,可我知道,我是被丢下的,他们……不想要我了。周兮辞在平静的言语之间揭开了尘封的伤口:我被领养,也不是因为现在的家庭有多喜欢我,只是那个时候他们的女儿夭折了,他们需要一个新的安慰。
我也有想过,为什么偏偏被丢下的是我,可即使想通了又能怎么办,这已经是既定的事实,无论他们有多大的苦衷,我还是被丢下的那个。可被丢下也不是我的错啊,我没有选择出生的权利,我也想出生在一个温馨和睦的家庭,快快乐乐的长大。周兮辞轻轻叹气:但我还要谢谢他们没有把我卖掉,榨干我最后的价值,在孤儿院我也有一个很快乐的童年,领养我的家庭也没有对我很差,这些都是过去的我不曾想到过的。所以姜姜,和这世界上的很多人相比,我们已经很幸运了不是吗?我们有手有脚,还怕走不下去吗?
周兮辞看着天空和高山,胸腔情绪满溢,像是难以抑制,她对着深不见底的悬崖大声喊道:啊——!
放声喊完,浑身有说不上来的舒坦,她回头看向陶姜:姜姜,还记得我们小学学过的一篇课文吗,世界著名的建筑大师格罗培斯在设计完迪士尼乐园后,却在设计路径的时候陷入了难题,他为乐园里的路径设计修改了五十多次,可没有一次是令他满意的,最后他是在法国南部一个卖葡萄的老婆婆那里得到了启发,选择不设计固定路线提前对外开放乐园,让游客自己走出一条路。
姜姜,你的人生也一样,走多远走多久该怎么走,在这条路上你说了算。周兮辞看着她,目光坚定:虽然前途很远,也很暗,然而不要怕,不怕的人才有路。
不要怕的人才有路……陶姜定定看着她,嘴里低喃重复这句话,起身走到周兮辞身旁。
喊出来吧。周兮辞握住她的手,大声喊起来,山谷回荡着她的呐喊声,像是未来给予她的回应。
陶姜受到鼓舞,先是呐喊,再是宣泄:我的人生我说了算!我的路我自己走!
我!陶姜——要拿世界冠军!在将来——我要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陶!家!村!!
突然——
我!邱琢玉!要做全世界最富有的人——!
周兮辞和陶姜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了一跳,回头看去,原来是陈临戈他们追了过来。
陈临戈目光静静落到周兮辞那里,往下一瞥,眉头倏地一蹙:腿怎么了?
啊?周兮辞低头拍拍裤子上的灰土:没事,不小心摔了一跤,姜姜,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陈临戈,旁边那位帅哥是他同学蒲靳,我们这几天都在小凡家帮忙摘西瓜。
你们好。陶姜略一点头,算作回应。
为了不让大家把关注度都放在陶姜身上,在三人自我介绍完后,简凡也说要喊一句。
她走到崖边,对着群山,双手当作喇叭束在嘴边:我!简凡!将来——诶,我操,我将来要做什么?
蒲靳没忍住笑了声,搭着陈临戈的肩膀站在人群后。
熊力说:你不是要做体育老师吗?
哦对。简凡轻轻嗓子:我!简凡!将来要做九中最靓的体!育!老!师!!!哇哦!好爽!大熊你也喊一声。
熊力不似他们爽朗,性格有几分内敛,站在那儿憋了好一会才喊出来:我!熊力!在将来要做一个像我爸爸一样的英雄!
这话一出,旋风小队另外四人眼神短暂交流,又看向熊力,少年的身影挺拔,既担风月亦扛山河。
邱琢玉推着周兮辞:你也喊一个。
周兮辞耍赖:我喊完了啊。
屁,我们在底下听得清清楚楚,你明明就扯着嗓子嚎了一声。
……周兮辞赶鸭子上架,我!周兮辞!将来……要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靠,不是吧,你玩这套。简凡说:你这样显得我们想很多诶。
我这是有什么喊什么,心之所向好吗?周兮辞啧声:不过也没事,最靓的体育老师也不算想很多。
滚。简凡回头望:你们要不要也来嚎一嗓子,很舒服的。
蒲靳大大方方走过去,略一沉思几秒,喊道:我——蒲靳!希望世界和平,祖国繁荣昌盛。
简凡惊了:你这一下把我们的格局提的也太高了吧。
有吗?蒲靳挑着眉笑了下:我也是心之所向。
这谁敢说不是啊。简凡又问陈临戈:你不来吗?
他们站在离悬崖边很近的地方,周兮辞看了眼陈临戈,替他解围道:你不怕他把我们的格局提到大气层吗?
靠!你们真烦啊啊啊啊!简凡对着群山就喊了起来,邱琢玉紧随其后,他搭上熊力的肩膀:喊啊——!
大熊:啊!!!!
邱琢玉离他太近,被炸了一耳朵,人跟着猛地跳开了。
周兮辞和简凡乐得不行,她俩对着邱琢玉大声道:喊啊!
邱琢玉:烦死了啊——!!
五人站在悬崖边,对着落日余晖,对着连绵群山,放声呐喊。
蒲靳捂着耳朵往后退了几步和陈临戈并肩而立。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但幸运的是——
他们此刻正年少,正青春。
不是我男朋友
下山时天已经黑了,陶姜送周兮辞她们到村口,简凡抓着她的手,姜姜,不然你跟我去我家住得了。
夜色中,陶姜的身影依然清晰高挑,不了,我又不能躲一辈子,你们先回去吧,过两天我会回学校的。
那你不要不接我们电话啊。邱琢玉把自己的手机递过去,给你留着备用。
陶姜没接,我家没有这种充电器,我没事的,最迟两天,我一定会回去训练的,你们不用担心。
周兮辞和简凡对视一眼,没再强求,那你有什么情况一定要和我们联系,我们这几天都会来简家岗的。
行。路口过来一辆三轮车,陶姜叫她们等等,走过去跟司机说话,周兮辞听到她叫那人三叔。
三叔应了陶姜的请求,开着三轮将他们送到了简家岗那边的公交站台,
简凡率先从车上蹦下去:三叔!今天谢谢您啊,下次我给姜姜拿几个西瓜,让她送到您家去。
三叔摆手说不要,顺手的事情。
简凡跟他东拉西扯,几个男生陆续从车上蹦了下来,陈临戈站在车尾,朝周兮辞伸出手。
不用,我自己能下来。周兮辞突然扭捏起来。
你怎么下?陈临戈不跟她废话,直接伸手抓住她的手腕,人跟着倾身凑过去打横把她抱了下来。
周兮辞还没回过神,脚已经沾地了,愣愣道:……谢谢。
陈临戈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刚刚背你下山都没见过你这么客气。
他说话时密长的睫毛眨动,周兮辞和他离得很近,心里像是被不轻不重地掸了下。
她撇撇嘴不做争辩,状似无意地挪开了视线。
班车半个小时一趟,大约是前头一辆刚过,几人送走三叔后在车站等了将近四十分钟才坐上车。
进了城还要换乘,六人分成两拨,在学校那一站分开。
这个点正好是高峰期,公交车上人挤人,考虑到周兮辞腿还有伤,陈临戈干脆在路边拦了辆出租。
蒲靳钻进副驾:我眯一会,今天累死了,到地方叫我啊。
周兮辞坐在他身后的位置,好心提醒道:那什么,不堵车的话也就十分钟的车程。
蒲靳:……
十分钟都说多了,蒲靳刚打完两局消消乐,出租车已经拐进小区门口的那条小道上。
陈临戈降下车窗,热风灌耳,师傅,麻烦往前开一点,在前边那个诊所门口停。
我不用去诊所处理,回去拿水洗洗就好了。周兮辞还记得上次在诊所处理伤口时的痛感,眉头立马就皱了起来。
这么热的天,你想感染吗?陈临戈没依她,让司机径直往前开,等下了车,蒲靳借口说热要先回去洗澡,留陈临戈和周兮辞单独相处。
这里人来人往都脸熟,周兮辞说什么也不让陈临戈抱,抓着他胳膊一蹦一跳,你不打算带蒲靳哥去别的地方玩玩吗?
陈临戈今天穿了件半袖,她一会抓到他胳膊,一会抓到他袖子,领口跟着往一边扯。
他半侧着身,迁就她的身高,他不想跟我出去玩。
周兮辞尬笑了声,也是哦,你就不喜欢出门。
在孤儿院,周兮辞会说话之后都是她领着陈临戈跟其他小孩玩,仗着有哥哥在,她在当时一直都是孩子王。
后来她和陈临戈先后被周陈两家领养,也是她拉着陈临戈的手走出家门,成天在小区里跑上跑下,也没人敢欺负她。
只是时过境迁,他们都在长大的路上变了又变,唯一不变的是,周兮辞依旧怕疼怕得要死。
上次也是你吧?诊所擦药的医师对周兮辞印象很深刻:我还没擦药水呢,你就开始叫唤,叫得隔壁诊室打吊瓶的小孩都被你吓哭了。
周兮辞觉得丢人,不好意思承认,不是我,肯定不是我。
怎么不是你,你胳膊上那块擦伤还没好呢。女医师拉起她的胳膊看了眼:恢复的还行,给你开的消炎药和药水家里都还有吧?
消炎药没了,药水还有。
行。女医师快速写了个单子递给站在一旁的陈临戈:去拿药吧,早晚各吃一粒。
周兮辞跟着要去,女医师笑道:你去干嘛,叫你男朋友去就成了。
她人一惊,忙摇着头语无伦次地否认道:不是不是,我们不是,不是我男朋友。
那是哥哥啊,你俩长得也还挺像。
周兮辞顿住,陈临戈也捏着单子停在原地。
顶上的白炽灯亮得惊人,她坐在凳子上,陈临戈看不见她的神情,静静等了半晌,才见她点了点头:嗯,是哥哥。
他捏着单子的手松了一瞬又捏紧,我去拿药。
女医师瞧着不对劲,没再多问,转过头去看电脑上的病例,周兮辞坐在那儿等着陈临戈拿完药回来。
能走吗?他问。
女医生看了眼陈临戈,叮嘱道:这两天少走动吧,虽然没伤到骨头,但也在膝盖上,动多了影响恢复。
谢谢医生。陈临戈把药塞到周兮辞手里,怕背着蹭到她的伤口,一弯腰将她抱了起来。
他身上有来回走动产生的热意,四周有盛夏的燥热,周兮辞像待在一个火炉里,立马跟着热了起来。
要不还是放我下来走吧。出了诊所,周兮辞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头都不敢抬一下。
等你跳到家里,两条腿都废了。陈临戈快步走过街道,周身带起一阵闷热的风。
进了小区温度就没那么高了,遍地绿荫青草,低矮破旧的路灯亮着昏黄的光影。
周兮辞紧挨着陈临戈的胸膛,胳膊隔着一层衣衫感受他沉稳的心跳,一下又一下。
她偶然抬头。
少年棱角初盛。
下颌弧线从脸颊两边慢慢收拢,像被磨掉尖顶的锐角,顺着往下的脖颈,喉结似嶙峋小峰,不时滚动。
因为在受力,周兮辞看见他脖颈侧边的青筋忽隐忽现,不知怎么,她忽然想伸手摸一下。
看什么?陈临戈突然低头。
周兮辞回过神,猝不及防对上他黑漆漆的眼眸,心跳陡然一颤,我……
哥哥!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周兮辞先挪开视线,朝着声源处望过去——楼外经常空着的车位上这会停着一辆黑色的奔驰。
一个小女生坐在后排,大概是确定了自己没有认错,忙推开车门朝两人跑了过来:哥哥!
她跑起来受了风,还没跑到陈临戈跟前又停下来咳嗽。
是小舞吗?周兮辞从陈临戈怀里退下来,看着陈临舞直直冲进陈临戈怀里。
哥!你怎么走了也不跟我说一声。陈临舞随夏令营出国旅游,回来发现家里没了陈临戈的房间,从佣人那里得知蒋玉雯把陈临戈赶出了家门,一气之下跟蒋玉雯冷战好一阵,好不容易等到陈建业空下来,便央求着跟爸爸一块来一趟溪城。
陈临戈没多说什么,摸摸她的脑袋,这是小辞姐姐,还记得吗?
记得呀。陈临舞生得小巧,又一直体弱多病,看着像个瓷娃娃似的,小辞姐姐好。
周兮辞笑笑,好久不见啊小舞。
陈临舞对周兮辞虽礼貌但不亲热,打完招呼一直拉着陈临戈不松,爸爸也来了,就在车里。
陈临戈抬头望过去,隔着半扇窗瞧见陈建业的身影,轻轻叹了口气:好,外面热你先上车,我等下过来找你们。
他看着周兮辞:我先送你上楼。
周兮辞拒绝,扯着药袋说:我自己上去就行了,你跟陈叔还有小舞去忙你们的吧。
陈临戈懒得跟她废话,直接走过去将人扛了起来。
靠……周兮辞脑袋都要充血了,忍着没爆粗口:你——!抱就抱,能不能好好抱。
抱着没扛着好走路。陈临戈路过奔驰车,停下来跟陈建业打了声招呼:爸,稍微等我几分钟,我很快下来。
周兮辞觉得丢人死了,但还是倔强地昂起头打了声招呼:陈叔叔好……
陈建业没搭理陈临戈,对着周兮辞倒是乐呵呵的:是小辞啊。
是……陈叔叔我先上楼了,回头再跟您说。
行行行,你去忙。陈建业坐在车里,看着两个小孩走远。
陈临戈!你不如放我下来!他的身形虽然褪去了十一二岁时的单薄,但这么多年也没长多少肉,肩膀上的骨头硌得周兮辞难受死了。
别动,不然等会摔下来伤的就不只有腿了。陈临戈步速放快进了楼道,两人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陈建业虽看不见但仍然也能听见周兮辞的叫唤声,他笑着叹了声气,合上车窗和坐在驾驶位的窦彭说道:看来这趟是带不回去他了。
窦彭道:他做了决定的事,难改。
一旁的陈临舞不乐意了,不行!爸爸!要把哥哥带回去,我们是一家人啊,为什么让哥哥一个人在这里住。
陈建业捋着陈临舞的小辫,语重深长道:你哥哥啊,住在这里比住在家里更开心。
可我们不是一家人吗……为什么哥哥跟我们住在一起会不开心?
嗯……?可能是你平时太爱缠着哥哥了,哥哥嫌我们小舞烦咯。
爸爸!你不要胡说,哥哥才没有烦我。陈临舞还想说什么,余光瞥见陈临戈从楼道里跑出来,忙从陈建业那边挤过去推开车门跑了下去:哥哥!
陈临戈一把抱住陈临舞,你是不是又长肉了,我都快抱不动你了。
没有……陈临舞想到陈建业的话,忽地有些难过:哥哥,你是不是真的因为我太烦了才离开家里的,你刚刚明明都抱得动小辞姐姐。
哥哥跟你开玩笑呢,我没有烦你,我是为了上学才回来的。陈临戈走到车旁,驾驶位的窗户先降下来。
他叫了声:窦叔。
窦彭点头道:蒲家那小子呢?
他打游戏,不来了。
那行,你先上车,等你半天了,我们都还没吃饭呢。
好。
陈临舞坐在后排,非拉着陈临戈一起,他扶着车门看了眼纹丝不动的陈建业,最后还是挤了进去。
夜色中,车子在小区里缓慢前行,车灯逐渐隐于树荫之下。
周兮辞从阳台进了客厅,徐慈英端着碗从厨房出来,看什么呢?快过来吃饭了。
没什么,随便看看。周兮辞走过去帮忙端菜,妈。
嗯?
陈叔回来了,你见到了吗?
没有啊,你在哪儿看到他了?
楼下,我刚刚回来的时候他家的车停在那儿。周兮辞说:还有小舞,都一起回来了。
那我真没看到,我晚上下班回来也没看楼下停着车啊。徐慈英盛好饭递给周兮辞:那你蒋阿姨回来了吗?
好像没有。周兮辞欠着脚,一瘸一拐往外走。
周国成从卫生间出来,见她那样,问了句:腿怎么了?
不小心磕到了,没什么大事。周兮辞递了碗饭过去,回头说:妈,外面有筷子你不用拿了。
行。徐慈英端着碗饭出来,挨着周兮辞坐下,简凡二叔家的西瓜摘得怎么样了?
应该快了,我跟大熊我们几个人去帮忙,加上他爸爸请的小工,估计还有一周吧。
周国成嗤声:一天到晚忙别人家的事你倒是起劲,怎么没见你给家里帮帮忙。
我们都有手有脚的,家里有什么要她干的。徐慈英呛回去,夹了一个鸡腿放到周兮辞碗里:吃饭,别理他。
周兮辞冲徐慈英笑笑,没吭声。
吃完饭,徐慈英切了盘西瓜叫周兮辞送到隔壁给蒲靳,晚上喊他吃饭他也不来,你去看看他弄到吃的没。
行。正好周国成今天不出门,周兮辞也不想在家待着,她踩着拖鞋,踢踢踏踏走出去敲隔壁的门。
蒲靳在家里打游戏,咬着叉子来开的门,你怎么来了,陈临戈不在家。
我知道,我妈让我给你送西瓜。周兮辞进了屋,看到茶几上摆着一碗泡面,你不来我家吃饭,你怎么也不跟着陈临戈他们去吃饭啊?
这么热懒得跑了,况且他爸来找他肯定是劝他回去,我不想进去掺和这事。
劝他回去?周兮辞试探着问道:他不是考到B市了吗?是因为他要去读书决定以后都不回家的事?
考到B市?蒲靳语调都变了,他愣愣地看着周兮辞:你在说陈临戈吗?他考到B市了?
不是吗?他这么跟我说的啊。周兮辞心里咯噔了一下,他没填B市的学校吗?
蒲靳看着周兮辞,心里腹诽道,他岂止是没填,他压根就没考上。
他松开叉子,搅了一口面:也不是,具体什么情况我也不清楚,你等他回来问他自己吧。
那我能在这里等吗?
怎么?不想回家啊?蒲靳是个人精,你妈让你来送的西瓜,你是跟你爸吵架了?
周兮辞愣了几秒,没有。
蒲靳笑了下,没多问。
静了几秒,周兮辞又问:听我妈说你考上了B大啊,那陈临戈跟你一个学校吗?
也许吧。在将来的某一天,他在心里补上后半句。
你跟陈临戈的关系应该很好吧?
怎么样算好?蒲靳推开面碗:行了,趁着陈临戈不在家,你有想问想八卦的就说吧,太私人的回答不了,我也不知道。
那……怎么样算私人?
蒲靳卡了下,也没想好尺度,算了,你问吧,我看着回答。
周兮辞点点头,问道:他学习好吗?
学霸一枚。
他人缘怎么样?
还凑合,毕竟脸摆在那儿。
那……他有对象吗?
没,追求者倒是一堆。
周兮辞哦了声:也是,脸摆在那儿,那这么说,你是不是也有很多追求者。
蒲靳笑了声:嘿呦,谢谢啊。
周兮辞扣了扣手指,那他……在陈家过得怎么样?
蒲靳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不好不坏吧。
周兮辞能想到不坏在什么地方,也能猜到不好在什么地方,沉默许久才问:他跟我说以后不会回沪市也不会再回溪城,是因为这个‘不好’的存在吗?
一半一半吧。蒲靳看着她,突然道:你问了我那么多,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可以。
当初你跟陈临戈断了联系,是因为什么?
周兮辞只是外人
周兮辞从记事起就住在红杏孤儿院, 陈临戈就是她的哥哥。
她不记得父母,没有被遗弃的记忆,从牙牙学语到蹒跚学步, 别人是由父母教,周兮辞只有哥哥。
如果不是七岁那年随养父母回红杏看望周新萍,意外听到周新萍和徐慈英说起她的身世,周兮辞一直都以为她和陈临戈是亲兄妹。
可即使没有血缘关系,陈临戈待她也如同亲妹妹一般,甚至在有了自己的妹妹之后,这份好也从来没有变过。
知道陈临戈要随养父母搬去沪市的消息, 周兮辞大哭了一场,有好一阵子都没有理过他。
他离开的那天,徐慈英和周国成下楼送他们一家人,她躲在楼上阳台看见陈临戈一直抬头往上看,可直到车开走她也没有下楼。
陈临戈刚到沪市, 给她打了好多好多电话, 她不接, 后来陈临戈趁着放假偷跑回来,她又没有原则的心软,拉着他的手一边流泪一边说哥哥不要丢下她。
她哭得那么可怜那么伤心, 陈临戈眼睛也红了, 他用自己的T恤擦掉她的眼泪,很郑重的说不会,他不会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
那个时候陈建业的事业刚刚起步, 陈奶奶因病离世之后, 他不放心把两个孩子留在溪城交给别的亲戚照顾, 便和妻子商量把兄妹俩接到自己身边, 日子苦是苦了点,但好歹一家人住在一起。
父母工作忙,陈临戈便担起照顾陈临舞的责任,每年只有寒暑假才有时间回一趟溪城。
平时见不到面,他就每周给周兮辞打一个电话,因为是长途话费贵,两个人并不能聊很长时间。
后来陈临戈给她注册了一个Q.Q号,周兮辞家里没有电脑,她便每周跑去简凡家里和他通半个小时的视频电话。
从十岁到十二岁,周兮辞虽然不能像以前一样和陈临戈朝夕相处,但他对她的好却从来没变过。
他会把自己的零花钱和压岁钱都攒起来留给周兮辞,给她买书买文具,买生日礼物和公主裙。
陈临戈初三那年,因为训练和备考一个月才放一次假,留给周兮辞的时间并不多,可她依然每天都很期待月底的到来。
每次通话,大多都是周兮辞在说,陈临戈只偶尔才会说几句,她说开心和难过,说学校和生活。
交到了什么朋友,什么数学好难训练好累,所有对着父母能说的不能说的,她通通说给陈临戈听。
她不想因为距离而和陈临戈有了疏离感,她想让他参与进自己的生活。
那一年寒假,陈临戈没有回溪城,和周兮辞的联系也是断断续续,她以为是学业和训练忙,并未太上心,只是固定每个时间在Q.Q上给他留言。
直到六月的一通电话。
她记得那天是星期六,还没有到每个月陈临戈给她打电话的时间,看到来电时,周兮辞很惊喜,立马接通了道:哥!你怎么这个时间给我打电话了?还好我今天没有去训——
是小辞吗?
电话那头并不是陈临戈的声音,周兮辞一顿,抓着话机愣住了神。
是小辞吗?我是你蒋阿姨。
哦,蒋阿姨好,我是小辞。周兮辞已经有好些年没见过蒋玉雯,平时也只能在父母的言谈之间得知她和陈建业的事业已经做出成就,现在在沪市混得风生水起。
蒋玉雯说:你哥没有放假,我今天给他收拾房间看到了手机,也看到了你给他发的消息。
周兮辞不知道跟她说什么,只能又哦了声。
是这样的,阿姨今天给你打这个电话,是有件事想跟你说。蒋玉雯没有拐弯抹角,也没有给周兮辞问出什么事的时间,便直接道:你也知道的,你哥现在是关键时期,我希望你平时要是没什么事就不要给他打电话了。
周兮辞咬着唇角,我也没有每天都给他打……
蒋玉雯语气冷淡地打断道:我知道你和你哥关系好,可再怎么说他也不是你亲哥,你这样总是打扰他对他学习和生活都有影响。
周兮辞鼻子一酸,声音带着哭腔:可是我哥没有跟我这么说过。
蒋玉雯笑了声:你哥哥那个人是什么品行你也是知道的,从小到大他对谁都好,也说不出什么狠话,你们从小在红杏一起长大,你有什么难处,他怎么可能不帮你。可是小辞,人要有廉耻心也要学会知足,你要明白你和陈临戈没有血缘关系,他也没有照顾你的义务。
周兮辞说不出话来,沉默好久才吸了吸鼻子问:这是我——陈临戈的意思吗?
是谁的意思不重要,阿姨今天给你打这个电话,就是希望你以后不要再跟陈临戈联系了,他有自己的妹妹要照顾。蒋玉雯不动声色掐掉了周兮辞心里最后一点念头,他和我们才是一家人,你对他来说只是个外人。
……
时隔多年,再次回想起这段记忆,周兮辞仍然觉得难过和委屈,可她不想在外人面前提起这些。
毕竟蒋玉雯没有说错,陈临戈姓陈,对他来说,周兮辞只是个外人。
她不想他为难,更不想他因为自己在陈家过得不好。
没有什么原因啊,就是觉得太麻烦了,我们离得那么远,来回都很不方便,打电话每个月话费也要支出很多,打视频电话我也要去同学家里才行,太麻烦了。况且我们都会长大的,总要有自己的生活,不可能一直围着谁转。周兮辞松开手,手心被扣出一片红,蒲靳哥,今天谢谢你跟我说这么多,时间太晚了,我就先回家了,你吃完西瓜记得把盘子还回去啊。
行。她不愿意说,蒲靳也不想多问,你好好休息,腿上有伤这两天就别乱动了,小心回恢复得不好留疤。
周兮辞笑了下:已经准备请假在家躺两天了。
成,你回去歇着吧。
嗯。
周兮辞回到家里,周国成不知去处,徐慈英在客厅踩缝纫机做活,回来了啊,西瓜给你切好了放在冰箱。
我明天吃吧,今天吃多了。周兮辞走过去坐在一旁帮她叠走线缝好的衣服。
这台缝纫机是服装厂淘汰下来的旧式平缝机,徐慈英为了多点时间赚钱,花了五百块买了一台,放在家里平时加班赶工用。
周兮辞知道她这么辛苦都是为了自己,她文化课成绩一般,溪城每年参加高考的人数越来越多,分数线也高,单走普高应届这条路考不上很好的大学,民办学校学费贵,去太远的地方对她来说又不现实,对家里更是一笔很大的开销。
她起初学田径是为了有书读,尽管后来不是,可现在也不能不是。
妈。周兮辞看着徐慈英头顶的白发,垂下眼帘说:不然我不上学了吧,反正早晚都是要上——
你胡说什么!缝纫机哒哒哒哒的声音停下,徐慈英厉声道:你趁早给我断了这个念头!你不读书你能干吗?难道像你爸一样去开出租车吗?你知道现在多少人磕破脑袋就是为了考一个好大学?
周兮辞没想到徐慈英反应这么大,我……
你文化课不好,我为了你能上个好初中,去找了多少人,你还能走田径这条路是多少人想学都学不来的?你现在跟我说你不读了,你怎么当初不说?徐慈英很少对着周兮辞这么严肃,家里的情况是没有那么好,但也没不好到不能供你上个大学,你不要给我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见她不吭声,徐慈英问了句:你听见了吗?
周兮辞点头,小声道:听见了……
还有你们教练说的单招的事情。徐慈英抓着上次没说完的话,语重心长道:你在短跑上有天赋,不然王教练也不会一直带着你,你现在到了这个阶段,还想这些不该想的事情,你自己好好去反思反思,对得起这些年他对你的教导吗?
周兮辞还是那句话:溪大也没什么不好的啊。
这是好跟不好的问题吗?你这孩子怎么还没想明白,这不是学校的问题,这是你的问题。徐慈英起身走到贴满了奖状的墙壁前,你看看你这么多年获得的荣誉,你想想你付出的努力,最后就是为了留在这座小城吗?
周兮辞想得比谁都明白。
她看着那满墙的奖状,想过被这些荣誉承载着的远方,也想过继续走下去会有什么样的好光景,但最终还是被现实击垮。
她不想再和徐慈英说这些,也不想她担心,只能先示软道:妈,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会好好考虑的,我也想明白了,我以后不会再说不读书的话了。
徐慈英叹了声气:希望你真的想明白了。
周兮辞眼眶倏地一酸,低下头不去看徐慈英的目光。
-
周兮辞腿受伤,跟王沪生请了几天假,也暂时退出了摘瓜小队,而陈临戈也因为陈建业和陈临舞的到来,跟蒲靳都没再去过简家岗。
夏日天长,等周兮辞休养好回学校,陶姜也回了队里,暑期学校宿舍没开放,王沪生联系了周兮辞她们班的班主任林松媛,林姐来了趟学校安排陶姜住在她的职工宿舍。
林松媛硕士毕业没几年,年级尚轻,跟班上学生都以姐妹姐弟相称。
替陶姜安顿好,她被邱琢玉拉住,嚷着要她请客吃冰棍,林姐,你可怜可怜我们这群小鸡崽啊,这么热的天我们都快晒干了。
林松媛大手一挥,买了一箱绿色心情叫他们拿回队里分。
周兮辞鼓掌笑道:林姐万岁!
碰到你们我只能破财消灾。林松媛笑得无奈,行了,我还有事就先回去了,下个月开学见啊。
等等等,林姐等下我还有个问题!简凡叫住林松媛:这学期开学我们艺体生会被分出去吗?
咋了,跟我待不下去了啊?林松媛笑道:你们想都不要想,谁都没机会逃出我的手掌心。
周兮辞一扬眉:那就是不分咯!
九中每一届升高三的时候都有谣言传出,说是开学艺体生要和普高生分开上课,到了周兮辞她们这一届也不能免俗,早从上一届高三高考还没开始这分班的消息就传了出来。
林松媛说:班肯定是不分了,但有个小道消息,开学班上可能会转来几个插班生。
简凡笑眯眯问:有帅哥吗?
那肯定有,你林姐我挑学生只看脸不看成绩。
邱琢玉叫道:那有美女吗!!!
怎么,我还不够你们看啊?林松媛跟他们插科打诨说了好一会,直到手机铃声响才说要走,你们快去训练吧,我接个电话。
林姐再见!
周兮辞她们走得快,林松媛接通电话的时候,五个人已经扛着冰棍走远了。
林松媛拿着手机边往外走边说:是陈先生吗?对,我是二十五班的班主任,啊这样,你想来学校看看是吗?那今天可以啊,我正好在学校。好行,您到了跟我说。
……
下午的训练依旧汗水淋淋,王沪生针对不同距离的学生制定了不同的训练方案。
周兮辞专攻短跑,她动作速度和反应速度都很灵敏,只是耐力不足,王沪生也没落下这一块的短板,让她练了一晚上的速耐训练。
300米跑,八组,间歇六分钟。
300米+200米+100米组跑,五组
300米快跑+50米慢跑+100米冲刺跑,五组。
400米检查跑,两次。
……
这仅仅只是主项距离跑,还有更高强度的超主项距离跑,一晚上下来周兮辞累得像耕了一天田的小牛。
中途休息的二十分钟,周兮辞坐在跑道上,简凡和陶姜在一旁替她捏着小腿,简凡凑近了看了眼:你这伤口结的痂好像又裂了。
没事,都不疼了。周兮辞灌了大半瓶水,没事,不用捏了,这才哪到哪儿。
邱琢玉从一旁走过来,啧声:哎呦,这可怜见的。
周兮辞:滚,别逼我动手啊。
他哈哈笑了两声,从口袋里摸了颗糖丢过去:喏,补补糖分。
邱琢玉顺势坐在旁边,给简凡也递了一颗,最后把剩下的都给了陶姜,哎,你帮我装着吧,等会老王该叫我去做专项训练了。
陶姜看着他愣了几秒才伸手接过去塞在自己外套口袋里。
晚风沉沉,周兮辞还没缓过神,王沪生的哨声又吹了起来,她叹了声气,从地上爬了起来:哎,命苦啊,上天保佑,我今生学体育,下辈子保我荣华富贵。
邱琢玉笑:嘿嘿,我这辈子也荣华富贵。
滚!!!周兮辞抬脚要踢他,邱琢玉笑着跑到熊力那儿,从他后背一跃,差点没把熊力压垮。
熊力从肺里挤出一句:你跳的时候能不能说一声,你一八八,我一七九,不是一九九。
哈哈,忘记了。邱琢玉跳下来给他顺了顺气。
周兮辞笑完他俩,转头问简凡:你二叔家的西瓜摘的怎么样了?
快啦,我爸招了两个小工,加上这阵子你们又去帮忙,再有个两三天应该就差不多了,剩下的是晚苗,九十月份才摘,那会我二叔应该好得差不多了。简凡道:对了姜姜,我给你拿的西瓜,你这两天就要抽空吃了,都熟透了再放就该坏了。
陶姜点点头:知道了。
走咯,集合了。简凡小跑起来,周兮辞和陶姜紧随其后。
夏夜漫长,新的生活仿佛才刚刚开始。
晚上九点训练结束,几十号人三三两两走在一起,陶姜和几个住在学校附近的队员主动留下来加训。
周兮辞正低着头在看手机,简凡碰了下她肩膀:诶!快看,那是不是陈临戈?
她抬头看过去。
陈临戈正从教学楼那个方向往这里走,也在看手机,步伐并不快。
要喊他吗?简凡问。
周兮辞没吭声,她这几天都没跟陈临戈碰上面,连蒲靳也很少见到,不知道他们在忙些什么。
她刚想说算了,陈临戈却像是察觉到什么,抬头看了眼。
简凡跟他招了招手:大帅哥,你怎么在我们学校啊?
陈临戈收了手机,快步走过来,想穿个近道,但是没找到出去的路。
九中占地面积大,东南西北四个门,平时寒暑假只开放南北门,偶尔会熟悉的人会从学校里面穿到这边的街口。
简凡问:你去哪儿啊?
回家。
简凡看看周兮辞:那正好,我们也结束了,你让周兮辞骑车带你回去呗。
周兮辞掐了下简凡:我那小破车怎么带人?
简单啊,你跟大熊换辆车。简凡喊来熊力:你今晚跟小辞换辆车,明天我们去你家正好把车换回来。
熊力父亲早逝,他母亲许玉莲原先在路边小摊卖早餐,这几年省吃俭用攒了些钱,在巷口租了间小门面,前不久刚装修好,明天正式开业,周兮辞她们约好了要过去帮忙。
熊力的自行车是男士的,车身高,平常载着简凡和周兮辞两个人也不成问题。
几人走到车棚,周兮辞和熊力互换了车钥匙,你小心点骑啊,我这车经不起折腾了。
熊力挠头笑笑:知道了。
简凡骑上车,那我跟大熊就先走了啊,明天见。
行,明天见。
周兮辞看着两人走远,才弯腰去开锁,把车从车棚拽出来之后,她回头看了一眼陈临戈。
陈临戈有些莫名:怎么了?
你真要我骑车带你啊?周兮辞指指自己又指指他:你看看我多高,你再看看你多高。
陈临戈说:我不重。
……
周兮辞拿陈临戈没辙,骑上车后,单脚踩着旁边的石墩,好了,你坐上来吧。
陈临戈坐下去的那瞬间,周兮辞明显感觉到车身往下一沉,她真的想骂人了。
我坐好了。陈临戈又问:我能扶着你吗?我怕掉下去。
……行。
陈临戈也没多过分,只是揪住了她的衣服,好了,走吧。
周兮辞用力踩了下踏板,没踩动:……
陈临戈忍着笑,怎么还不走?
我c——她忍着没说脏话,本来训练完腿就酸,这会用力蹬车根本使不上太大的力。
周兮辞认输了:我们走回去吧。
话音落,她感觉车身一轻,回头见陈临戈从后座站了起来,倾身抓住左边车把,下来,我载你。
他衣衫上有很好闻的茉莉花香,柔软的布料从周兮辞鼻尖轻轻擦过,她一时忘了自己坐在自行车上,下意识往后猛仰了下头,人跟着往后倒,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诶诶诶——
周兮辞赶忙抓住陈临戈胳膊,他用腿顶着车,抬手把人勾了回来,她又一鼻子砸在他下巴上。
又酸又疼。
眼泪瞬间就下来了。
陈临戈愣了一秒,神情有很明显的无措,他没带纸,大庭广众之下也不能卷起衣服给她擦,屈指用指节在她眼下刮了一下:别哭了。
不是哭。周兮辞觉得脸热,捂着鼻子站直了,就是痛觉刺激到泪腺了,不受控制的。
他没说话,拨开她的手,倒是没砸出血,只是鼻梁红了一块,还疼吗?
周兮辞吸吸鼻子:不疼了,走吧。
她坐到后座上,等着陈临戈骑上车,手抓着坐垫下边的铁架,长腿在半空中晃悠。
陈临戈。
嗯?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陈叔他们呢?
走了。
周兮辞低着头,脑袋随着车速忽快忽慢时不时撞在他后背上,那蒲靳哥呢?
跟他们一起回去了。
这里是个下坡,陈临戈没蹬踏板,风呼呼吹着,T恤紧贴着他的身线,清瘦而不单薄。
周兮辞想问他怎么没回去,只是当下,夏夜繁星,蝉鸣晚风,一切都很美好。
她不舍得破坏。
只能牢牢抱住他
周兮辞到家时徐慈英和周国成都不在家, 大门紧锁,楼道的声控灯忽明忽暗,她和陈临戈走到各自家门前。
钥匙叮里当啷。
锁匙插|进锁孔的瞬间, 顶上的声控灯灭了下来,周兮辞借着这短暂的黑暗,扭头看过去。
陈临戈已经拔下钥匙去拧门把,她忽然喊道:陈临戈。
他动作一顿,回头看过来。
一缕月光从窗台落在两人中间。
周兮辞抓着钥匙,说得磕磕巴巴:你……明天有时间吗?就是,额大熊家里开了个早餐店, 明天开业,我们准备过去捧场,你要来吗?
几点?
周兮辞松了口气:七点。
陈临戈点点头:行。
那明天见?周兮辞看着他,钥匙硌在手心里。
嗯,明天见。陈临戈拧开门把, 抬脚走了进去。
周兮辞有几分说不上来的愉悦, 小声哼着歌进了家。
等晚一些徐慈英回来, 她也跟徐慈英说了这事,还非拉着徐慈英明天一早跟她去吃早餐:新店开业,全场8.8折, 而且早餐店跟服装厂是一个方向, 正好顺路的,你还可以叫上小秦阿姨。
行行行。徐慈英架不住她的念叨,我去吃还不行吗?叫上你小秦阿姨, 还要不要叫上你小刘叔啊。
那必须的啊。周兮辞笑道:明早我和陈临戈会早点过去, 你收拾好了直接过来就行, 我让大熊给你们留位置。
小临没跟他爸回去吗?
……没。
你回头问问, 唉哟——。徐慈英被周兮辞捏得肩膀酸疼,念了两声又说:你回头问问小临,可别跟是跟家里闹了什么矛盾。
知道了。
徐慈英想起什么:明天你们不训练了吗?
明天周六,跟以前一样,上午休息半天,晚上加一小时。
那你快别捏了,去洗洗早点睡。徐慈英站起身:我去躺一会,这两天腰酸背疼的。
周兮辞扶着她站起来:要不我回头再去医院给你排个针灸号吧。
没事,躺躺就好了,不用花那钱去受罪。
那你洗了澡再躺吧,我正好先写会作业再洗。周兮辞说:你去洗,我给你拿衣服。
行。
等徐慈英洗完澡,周兮辞一张卷子才写了两道题,她本来还想自力更生,但现在看着是不可能了,只能跑去旋风小队的群里要答案,结果还被邱琢玉嘲笑什么时代了还写暑假作业。
周兮辞懒得搭理他,唰唰写完两张英语试卷,在群里说了下明天要带陈临戈一起过去的事情。
简凡先发了个哇哦的猫猫表情包。
邱琢玉紧随其后。
熊力和陶姜也被这两人带坏,跟刷屏似的,发了一堆哇哦。
四人调侃完,半天没见周兮辞冒泡,简凡抬眼一看,发现群名后面的人数不知道什么时候从5变成了4。
简凡:……
-
周兮辞退出群聊之后就去洗澡了,后来也没拿手机,倒床一觉睡到第二天闹钟响。
她平时不去学校训练的时候都习惯早起下楼跑几圈,夏季天亮得早,小区里都是早起散步的老大爷和老奶奶。
周兮辞绕着小区刚跑了半圈,迎面过来个人。
她最初还没反应过来,等跑过去了才停下脚步,身后的人也同样停了下来,周兮辞倒退回来,一脸惊讶:你怎么起这么早?
陈临戈明显跑了有一会,额头和脖子上都清晰的汗意,他缓了缓气息:有蚊子,被咬醒了。
你没点蚊香吗?
有烟味睡不着。陈临戈问:你还跑吗?
不跑了,我以为你没起来,想着跑完回去叫你。周兮辞看着他:你还要跑吗?
回去吧,等会也要出门了。
哦,那走吧。
两人并肩往回走,周兮辞周身萦绕着他身上传递而来的潮湿热意,她刻意拉开距离,可没多会,距离又靠近了。
周兮辞侧头看了眼陈临戈,几秒后又挪开视线,但没再挪过距离,直到进了楼道,她才三两步跑开了:我先回去收拾东西,你好了给我发消息。
陈临戈看着她跑远,莫名联想起动物世界里遭到雄狮攻击而受惊的小鹿,自顾笑了声。
他也三步并两步,很快上了楼。
回去洗完澡收拾妥当,陈临戈给周兮辞发消息说好了,没几分钟,便见她拿着灭蚊器走了进来。
周兮辞问:你晚上睡哪间屋子?
陈临戈指了指左边的那间。
行。她拿着灭蚊器走进去,关上窗户后对着屋里一通乱喷,而后捂着鼻子跑出来关上门,叮嘱道:你晚上回来通风的时候把纱窗拉下来,不要开着门,这样应该就没什么蚊子了。
陈临戈点了下头,垂在额前的湿发随着动作落了两滴水下来。
你头发不吹一下吗?周兮辞说:你是不是没吹风机,我回去给你拿。
周兮辞。
啊?
你……陈临戈看着她,神情有些古怪:算了,不用拿了,等会路上风吹一会就干了。我们走吧,快到点了。
周兮辞哦了声,把灭蚊器放回家里,喊了声:妈,我先走了啊,等会店里见。
徐慈英应道:晓得了。
陈临戈问:徐姨也过去帮忙吗?
不是,她跟几个叔叔阿姨过去吃早饭。周兮辞蹦蹦跳跳下了楼,从车棚把车拽出来,陈临戈自然地接了过去。
她坐到后排,手依旧揪着坐垫底下的铁架,自行车匀速往前移动着,夏日清晨的凉风扑面而来。
周兮辞忽然问:陈临戈,你什么时候开学啊?
他沉默几秒:不知道。
那你报了哪个学校总该知道吧。
你问那么多。
我关心你一下还不行吗?
陈临戈突然提速,周兮辞一时不妨,一头撞在他后背上,捂着鼻子叫道:你是不是忘了你后面还有个人!
嗯。
?周兮辞指着旁边非机动车道:你到这边骑。
有车,你不想活了啊?
反正坐在你车上活不活都没什么意义了,不如我们一起死了算了。
行。
陈临戈车把一歪,眼见着就要骑过去了,周兮辞立马怂了,忙抱住他的腰:等等等——我开玩笑的!!!!
他笑了起来,周兮辞很明显感觉到他身体都跟着颤动,还没松开手,他又忽地提速,赶在路口红灯的最后几秒骑了过去。
周兮辞猝不及防,只能牢牢抱住他,脸颊贴着他柔软的布料和温热的后背,惊道:我靠!!陈临戈!你慢一点啊!
他恍若未闻,脚下蹬地飞快,顺着下坡一路飞驰。
自行车骑过大街小巷,满城的玉兰树下,少女的惊叫和少年的笑声像风一样呼啸而过。
……
托陈临戈的福,周兮辞赶到早餐店的时候,新一锅蒸包刚好出锅,许玉莲夹了一碟递给熊力:你端去跟小辞和她朋友先吃,等会忙起来可就顾不上你们了,小辞不够吃你跟阿姨说!
好!谢谢许阿姨!周兮辞拽着陈临戈在店里坐下,这个点还早,店里仅有的八张桌子只坐了一半不到。
熊力走过来坐在两人对面,还有砂汤和胡辣汤,你们要喝什么?
胡辣汤吧。周兮辞饿得不行,直接用手捏了个包子,又被烫得龇牙咧嘴:好烫好烫。
熊力笑:刚出锅的。
周兮辞摸着耳垂降温,接过陈临戈递来的筷子,对着熊力说:有豆浆吗?给他来一杯豆浆。
有,早上刚打的,还有稀饭,你们要吗?
你们家早餐店种类挺多啊,周兮辞说:我要胡辣汤就行了,别的不用。
熊力问:那哥你呢?就要豆浆吗?
陈临戈点头:豆浆就行,谢谢。
客气啥,都是朋友。熊力走过去盛了一碗胡辣汤,又拿了一杯封好的豆浆。
吃了一半,简凡和陶姜也过来了。
周兮辞已经七分饱,拿了肉包在手里揪着皮吃,邱琢玉呢,都这个点了,他怎么还不来?
给他打过电话了,说是在路上。简凡见不惯周兮辞这个急死人的吃相,拿筷子拍了下她的手:说你多少回了,要吃就吃。
周兮辞疼得轻嘶了声,皱着眉道:吃吃吃,怎么不吃。
她咬了一口还没咽完又接连咬了两口,肉□□厚实,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噎得她喘不上来气:唔唔……
简凡和陶姜要的东西还没上来,熊力正要起身去倒水,陈临戈把手里的豆浆递了过去。
周兮辞也顾不上什么,抓过去就喝了起来。
好不容易咽下去,她又想到这是陈临戈喝过的,呛得差点背过气去,咳咳……
简凡一脸嫌弃的看着她:你看看我说你什么好。
周兮辞抓着豆浆杯,薄弱的塑料包装被她捏出褶皱来,吃你的包子吧,废话那么多。
她自顾把剩下的豆浆一口气全喝了,起身丢了垃圾,朝门口走过去:许阿姨,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
许玉莲说不用,叫她去坐着。
周兮辞说什么也不肯进去。
店里,陈临戈吃完最后一口包子,擦了擦嘴问熊力:能帮我再拿杯豆浆吗?
你都喝——啊哦哦。熊力反应过来,我去给你拿。
谢谢。陈临戈看着周兮辞在门口招呼客人,转头看了下墙面上的价格表,算完价格后走过去偷偷摸摸扫码付了钱。
店里的到账提醒跟着响了起来:支付宝到账二十八元。
陈临戈:……
熊力叫了声:哥,你干嘛?
陈临戈有些干坏事被抓包的尴尬,浑身都不自在起来,偏头轻咳了声:我……
大熊你别介意,他这人就这样,不喜欢欠人家的,以前在我家吃饭不能给钱就非要抢着刷碗扫地,你今天要是不让他给钱,他能难受的一晚上都睡不好觉。周兮辞走过来把手里的单页塞给陈临戈:来吧来吧,吃饱了就来干活了。
那什么大熊,我没别的意思,就当是我给的开业随礼了。陈临戈收起手机,逃一般地说:我去门口帮忙。
周兮辞和陈临戈样貌出众,加上周兮辞嘴甜,没一会手里的单页就全散完了,店门口也排起了长队。
她和陈临戈准备回来帮忙。
陈临戈拉住她:你同学不会介意的吧?
介意什么?介意你给钱吗?周兮辞笑说:怎么会,给钱是你的心意,不给钱是我们的情分在这儿,他不会介意的。
那就好。
周兮辞啧声:你说你怎么那么笨呢,偷偷把钱放钱盒里不就行了吗?你看——
她下巴轻抬,示意陈临戈往那边看,他转头看过去。
店里,简凡和陶姜吃好后,趁着人多许玉莲不注意,抬手往钱盒里放了几张五元纸币。
陈临戈叹气:下次知道了。
周兮辞看了他一眼,没作声。
早餐店靠近附近的几个大厂,工人很多,加上开业酬宾,小门面门口很快挤了一群人。
八点整,早餐店正式开业,鞭炮声噼里啪啦。
正热闹的时候,远处街口传来一阵汽笛声,邱琢玉从副驾驶位伸出头:大熊!周兮辞!
几人闻声看过去,只见一辆小型货车从路那头缓缓开过来,车前头挂着一条横幅——热烈庆祝玉莲早餐店开业大吉!。
等车开到跟前,一群人才看清车后面放着一排排花篮。
邱琢玉从车上蹦下来,一旁有人拧了几个小花炮,他就站在满天的碎金片里大声道:祝许阿姨开业顺利!开业大吉!生意红红火火!
哇哦!简凡率先起哄鼓起掌来,紧跟着在店门口排队的人也跟着鼓起了掌。
鞭炮齐鸣,礼花冲天。
太阳拨开云雾,淡金色的光芒洒满大地,陈临戈在掌声与欢闹声看向站在身旁大笑着的周兮辞。
她像是有所察觉,回头对上他的目光,有片刻的怔楞,邱琢玉从一旁突然拧开一筒小花炮。
嘭地一声,周兮辞被吓得往后一退径直跌入陈临戈怀中,他的心跳也嘭地一下乱了。
邱琢玉拧花炮上瘾,在周兮辞耳边接连拧开好几筒,四周嘭嘭声不停,天空仿佛下起了金色的雨。
周兮辞不甘示弱,扬手夺过邱琢玉手中的花炮筒,对着他抽了一下:邱琢玉!你今天死定了!
邱琢玉忙躲到陈临戈背后,嘴贱道:诶——你打不着打不着。
陈临戈你让开!
陈临戈想走,但邱琢玉把他抱得很紧,几乎动弹不得,他只能无奈笑了一下:走不了。
两人围着陈临戈玩起了你追我赶,简凡和陶姜在一旁看戏,大熊在忙碌之余递了个目光过来,让陈临戈自求多福。
周兮辞追过来,狠起来连陈临戈也要打,邱琢玉秉着不拖累无辜的人,忙松开手往前跑。
周兮辞追着他跑了过去。
天空还有没落下的礼花碎片,陈临戈抬手接住了一片,看向远方追逐的两人,忽然想到不久前,蒲靳在路边问他的那个问题。
其实在回来之前,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么多年过去,如果周兮辞已经不需要他了该怎么办。
可到了这一刻,陈临戈却又无比庆幸,他还陪在她身边。
他们还有以后。
你能不能不要走
陈临戈发现周兮辞最近有点黏他, 各种意义上的,从八月放假开始,她每天早上八点会准时过来问他醒了没。
见到了也没什么事, 大夏天溪城热得像个蒸炉,周兮辞哪也不去,就窝在他家客厅抄作业。
老旧的立柜式空调嗡嗡响,陈临戈抱着枕头坐在一旁盯着她,大脑在某个瞬间冒出个无厘头的想法——她该不会是来这里蹭空调的吧?
他想得出神,也没注意周兮辞在摸鱼玩手机,大概是想跟他说话, 扭头看了过来,陈临戈?
陈临戈回过神,视线恍惚了下才挪到她脸上,怎么了?
你想不想出去玩?周兮辞看着他:邱琢玉家里投资了城西的游乐园,我们可以免门票进去玩。
你作业写完了?陈临戈看她摊在茶几上的两本暑假作业, 一本英语一本数学。
他单是这么一瞟, 英语的头三道单选题, 全错。
陈临戈有些难以置信地看了周兮辞一眼。
哎呀暑假作业随便写写就行了。周兮辞低头在看手机,没注意到陈临戈那难以言说的一眼,我跟他说我们去了啊, 反正你在家也没事。
她压根没给陈临戈拒绝的机会, 在群里发完消息,丢下一桌的作业:我先回去做饭,吃完我们先去简凡家跟她汇合。
周兮辞来去匆匆, 陈临戈的那声好被她嘭地一声关在门内。
他搓搓额角, 伸手把她的作业拿到眼前, 简单扫了两眼, 挑开她的笔袋,翻翻找找,在最底下找出一支红色笔……芯。
十五道单项选择,仅对了两道。
完型填空大概压根没看内容,ABCDEF随便填了进去。
阅读理解……全军覆没。
陈临戈纠正完单选题,又看了眼周兮辞填的答案,判断出她应该是通过三长一短选最长,三短一长选最短,无法比较选C的做题思路填出来的,唯一对的那两道题,正确选项就是C。
他叹了声气,她还真把学渣这个名头戴的名副其实。
周兮辞在自个家里忙着做饭,并不知道陈临戈会因为一个暑假作业想这么多,本来这作业除了成绩好的那一拨学生,也没几个人会好好写。
她一没空着,二没撕掉几页偷懒已经算很好了,对于正确率与否并不考虑之内。
做好饭,周兮辞跑来叫陈临戈吃饭,见陈临戈拿着自己作业正在写写画画,忙冲了过去,等看见作业本上的红色笔迹,她惊道:我靠!陈临戈你小学生吗,写作业还订正。
你这算不上订正,叫重写。陈临戈站起身,把红色笔芯塞到她手里,今天回来去买支笔吧。
周兮辞往后翻了几页,发现就这会功夫,陈临戈已经从第一页订正到了第十页。
英语这一科的答案在放假前就被英语老师给裁掉回收了,网上虽然有答案,但找起来也并不容易。
这些正确的答案,只能是陈临戈自己选出来的。
周兮辞直到这一刻才真正意识到她和陈临戈之间的差距,哦不,现在起码得是天堑了。
她想挽回点面子,嘴硬道:我这些都是胡乱写的,反正老师也不会检查,只要不空着就行了。
哦,是吗。陈临戈走到卫生间门口,忽然一本正经叫了她一声:周兮辞。
啊?
你这样我真的会怀疑,你真的能考上大学吗?
……周兮辞咬了咬牙:我跟你们又不一样,反正我只要够溪大的分数线就行了。
陈临戈思忖片刻,问道:你想上溪城大学?
是啊,怎么了?周兮辞说:你别瞧不起人啊,我期末考试的分数上溪大可是稳稳的。
是么。他一副不信的样子。
你等着。周兮辞在吃饭时从简凡那里要到班级的期末成绩表,她把自己的分数圈出来递到陈临戈面前:看。
陈临戈扫了眼。
语文89、数学92、英语89、理综179,总分451,班级排名36,年级排名2340。
体育生有降分优惠,只要专业课过线,文化课录取线会比普高生要低一截,她这个成绩放在普高生中算不上好,但在体育生中已是拔尖。
陈临戈没说什么,夹了一块土豆,面面的,是他喜欢的口感,下午几点出门。
两三点吧,太晚了就体会不到玩水的乐趣了。周兮辞收起手机:听说晚上七点还有烟花展。
陈临戈点点头,埋头扒了几口饭:那还有点时间。
怎么?你有事啊?
改你的作业。
……周兮辞拍桌:我只是个暑假作业,不是高考试卷,不需要劳您大驾!
嗯,高考卷子也轮不上我改。
……
-
夏天两三点出门也还是热,周兮辞没那么讲究,防晒和伞一个不要,毕竟平时训练该晒还得晒,只不过她底子好,一个冬天又能白回来。
简凡家说离得远也不远,但走起来也有三站路,周兮辞那小破车载不了两个人,她在出门前装了几块硬币:等会坐公交吧,走过去太热了。
陈临戈看她露在外面的细胳膊长腿,想到陈临舞每回出门,一两百米的路都要穿戴整齐抹好防晒打把伞,问道:不拿把伞吗?
你忘啦,我的伞被你弄丢了。周兮辞关上门,走吧,晒习惯了都,我们等下跑快点,就晒不到了。
陈临戈很想再给她科普一下,跑起来并不会减少光照的面积,但相对来说,光照时间减少,在一方面也确实会减少被晒黑的程度。
他被周兮辞拉着在小区里跑起来,穿过小道,走过绿荫,有一瞬间,他仿佛回到小时候。
她也是这样拉着他,一步步往前走。
陈临戈抬头看向远处的蓝天白云,不由的感慨。
夏天啊夏天,真是好时节。
分别和相遇,都在每一夏。
……
事实证明跑起来还是有用的,周兮辞和陈临戈赶上了刚要启动的公交车,但因为离得近,周兮辞才刚缓过神,就已经快要到站了。
下了车,热潮又涌面而来。
周兮辞懒得再去简凡家里溜一圈,在车站给她打电话喊她直接下楼,给我带杯水吧,渴死了。
那头简凡已经出门:我装了四盒西瓜,等会你先吃一盒。
她俩还在聊,陈临戈看了眼四周,从站台走了下去,周兮辞看着他进了路旁一家小超市。
没多会,他拿着三瓶水走了出来。
陈临戈拧开一瓶递给周兮辞,等简凡来,又给她一瓶,简凡接过去说了句谢谢,又道:你们坐公交过来的吗?
不然呢,我那车怎么载人。周兮辞问:我们现在直接过去游乐园门口跟他们汇合吗?
等一下姜姜,她也快到了。
三人在车站等了十来分钟,等陶姜一下车,又赶忙上了后面刚开过来的另外一路公交。
这趟车上大概都是去终点站的游乐园,人很多,车内的味道并不好闻。
周兮辞从小到大除了说话晚没什么小毛病,唯独晕车晕得厉害。小时候是一闻到汽油味就想吐,大了身体素质好了些,只要不是太难受的环境,都能扛过去,但可能是夏天,车里汗味烟味被冷气一熏,那味道连简凡一个不晕车的都有些受不了。
她本来想问周兮辞要不要先下车,一转头发现周兮辞和陈临戈挨得很近的站在一起——周兮辞两手抓着栏杆,陈临戈贴在她身后替她挡住人群,单手扶着上方的横杆,另只手捂在周兮辞脸上,细长的手指宽大的掌心几乎挡住她的大半张脸。
陈临戈脸上表情淡淡的,好像这是一件习以为常的事情,高抬的手臂绷紧,青筋和肌肉线条忽隐忽现。
简凡碰碰陶姜胳膊:快看。
陶姜扭头看了一眼,又立马缩回来,他们这是在谈恋爱?
谁知道呢,早晚的事吧。简凡挤在人堆里,异常艰难的掏出手机对着周兮辞和陈临戈拍了一张照片。
周兮辞察觉到什么,余光瞥过去,脑袋也动了一下。
陈临戈低头,声音在她头顶上响起:怎么了?
他出门前洗了手,用的是她家里卫生间的香皂,淡淡的柠檬香,周兮辞闻了一路,感觉呼吸里都是柠檬味。
她摇摇头说没事,唇瓣一张一合,从他手心里不轻不重地擦过,整个人倏地一僵,也没察觉到身后的人也僵了一下。
好不容易熬到下车,周兮辞被简凡一把拉过去八卦,快说快说,你跟你这个竹马哥哥怎么回事啊?
周兮辞一脸懵:什么怎么回事?
别装了,我都拍下来了。简凡把手机里那张照片翻出来,啧啧,你是没看到旁边小姐姐们羡慕的目光啊。
简凡抓拍的角度有些巧妙,照片里,周兮辞只露出一双圆亮的眼睛,正盯着窗外发愣。
陈临戈以一个保护的姿态将她圈在怀里,车外一闪而过的光覆在他脸上,衬得他嘴角的那抹笑意格外温柔。
周兮辞盯着照片看了几秒,忽地像被电打了一样,忙把手机塞回去:这有什么,我们小时候还睡过一张床呢。
简凡不信她的欲盖弥彰,但碍着陈临戈还跟在后面,也没多说,只是连连啧声。
周兮辞抬手捂住她的嘴巴,掌心触碰到她柔软的唇瓣,又想起什么,像沾上了什么洪水猛兽似的,猛地撒开了手。
简凡怒道:周兮辞!你有毛病啊?
周兮辞没反驳,可不是,她现在就严重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什么毛病了,怎么尽冒出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她低头看落在脚边的影子,轻轻叹了声气。
-
邱琢玉家里是做玉器生意的,这些年家里产业越做越大,各行各业都有所涉猎。
六个人在游乐园门口汇合,工作人员给了邱琢玉一张员工通行卡,虽然可以免去一切费用,但该排的队还是要排。
陈临戈恐高,杜绝一切刺激项目,周兮辞不想他孤零零一个人,玩了一两个项目后就陪着他坐在底下等。
你去玩吧,不用陪着我,等会不是还有别的不刺激的项目吗?陈临戈坐在长椅上,看向坐在一旁的周兮辞。
她摇摇头拒绝,我可能晕车的劲还没过去,今天就先缓缓,反正以后还有机会出来玩。
陈临戈不置可否,抬眸看向远处的云霄飞车,以及……天边的云:今天有雨吗?
啊?周兮辞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不知何时,天空的西面积了一片乌云,没看预报说有雨啊?
她拿出手机看了眼天气软件,上面标着一个大太阳,往下一划,六点左右预计会有暴雨。
好像真的有雨。周兮辞叹气:不知道晚上还能不能看得到烟火了。
陈临戈抻了个懒腰,淡淡道:夏天的暴雨也是骤雨,很快就会停的。
只是天空并不作美,暴雨来得仓促,但并不短暂,下起来的时候周兮辞正拉着陈临戈在提前排最后一个水上项目。
豆大的雨滴霎时间从天而降,周兮辞只愣了一瞬,四周的人群已经乱成一团,各自跑向四方躲雨。
下一秒,陈临戈突然拉住她的手腕,冲她笑了一下:跑啊。
周兮辞被他拉着在人群中穿梭,奔跑的路上撞见从海盗船上下来的简凡和陶姜,顾不上多说,四个人一同在大雨中奔跑。
一脚踩下去,溅起一片水花。
邱琢玉和大熊从另外一个方向跑过来,身上都是湿淋淋的,他拿手挡在额前,眯着眼说:走走走,跟我过来,这边有躲雨的地方。
六人换了方向跑,无奈园区实在太大,能躲的地方已经挤满了人,奔跑的人群中有人骂了声:去你妈的破雨!非赶着今天来是吗?
邱琢玉边跑边应了声:骂得好!
周围有人哄笑,也有人停下脚步,干脆让这大雨淋个透,嘴里还中二的喊道:啊!就让这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有人喊便有人应:闭嘴吧你!
周兮辞也笑了起来,陈临戈回头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抓紧了她的手。
他们一直在跑。
夏天万岁!
有人高呼。
万岁个鬼!
有人回应。
周兮辞在大雨中攥紧了陈临戈的手。
也许这就是夏天,有缠绵的晚风,也有突如其来的大雨。
还有一直牵着手她和他。
……
一场雨打乱了所有人的计划,等到雨稍稍转小,周兮辞几人湿着一身衣服也没了游玩的心情。
回去吗?邱琢玉拨了拨一头湿发,他前两天又把头发染回了黑色,比正常发色的黑还要亮一些,沾了水更亮。
周兮辞说:回吧,我们衣服头发全部都湿了,这会又没有太阳,小心感冒了。
那行,等回头有空我再带你们进来玩。邱琢玉打电话联系了司机送他们几人回家。
到小区门口时雨已经停了。
周兮辞在车里吹了一路空调,下车感受到雨后新生的热意才像是缓过神,搓着胳膊跟坐在车里的陶姜和邱琢玉说再见。
陶姜跟她挥挥手,拜拜。
周兮辞叮嘱邱琢玉:你给我好好把姜姜送回学校,不许带着她出去瞎玩。
以前有一回聚餐结束,邱琢玉负责送陶姜回学校,路上碰到玩滑板的,他非拉着陶姜过去凑热闹,结果那次陶姜摔伤了胳膊,打了两个月的石膏。
邱琢玉不仅被周兮辞几人狠狠谴责了一番,也被王沪生拉去受苦受难练了好一阵子。
邱琢玉做了个遵命的手势:保证把人安全送到学校。
周兮辞这才关上车门,跟陈临戈站在路边看着车开远,她扭头对他说:走吧,我们也回去了。
陈临戈跟上她的脚步。
小区里积水未干,雨滴从枝叶的罅隙间落下,像是又一场不停歇的雨,周兮辞抹掉滴在脸上的水珠,看向走在身侧的陈临戈。
他今天除了淋了一场雨,并未玩到什么。
她小声叹了口气。
陈临戈听见了,转头看过来,怎么了?
没事,就想着你今天都没有怎么玩,也没有看到烟火展,挺遗憾的。
陈临戈不怎么在意:以后不是还有机会。
周兮辞心里闷闷的,你不是快开学了吗?
嗯?陈临戈想起来前一阵子她执着于问他到底什么时候开学,他搪塞不过去便胡乱说了个时间,好像就在八月。
他忽然意识到周兮辞最近的反常,大概……是在弥补什么。
陈临戈这个人说好也好,说恶劣也沾点,他对旁人都克制守礼,好只对周兮辞好,但骨子里仅有的坏也都留给了周兮辞。
他意识到周兮辞的这点小念头,也没戳穿,反而乐在其中:烟火在哪里都可以看。
周兮辞低着头,心里更闷了。
沉默着走到六楼,周兮辞见家门开着,还没进去就先喊道:妈——
尾音在看见屋里正翻箱倒柜在找些什么的周国成时颤了一下,她站在门边:爸,你找什么呢?
找钱,还能找什么?周国成沉着一张脸,从客厅走进卧室。
周兮辞以为他又要拿家里的钱去赌,忙跟过去:爸!妈说过了,不让你再拿家里的钱去——
你还知道关心你妈啊!你一天天就晓得忙别人家的事,三天两头往外跑,你知道你妈现在在医院吗?周国成推开她阻拦的手,走开!
周兮辞一时不察,被推着往后退了两步,腿在床尾绊了一下,整个人径直向后倒去,脑袋重重磕在墙上。
她眼前有几秒的发黑,迷蒙中隐约看见周国成朝这边走来,只是还没等走到跟前,眼前突然窜过来一道黑影猛地将周国成推开了。
周国成倒在床上,争辩道:我不是故意的。
陈临戈顾不上搭理他,蹲在周兮辞面前,不停叫她的名字:周兮辞,周兮辞?
我没事……周兮辞脑袋嗡嗡的,紧紧抓着陈临戈的手臂,说:我妈……
在市一院。周国成已经从床上爬起来,自顾往袋子里装衣服,我也不知道什么情况,接到电话就让我拿钱过去。
陈临戈抱着人站起来往外走,周兮辞靠在他怀里,视线里只能看见他绷紧的下颌线。
他很少有这么严肃的时候,她能感受到他呼吸起伏的弧度,像是在忍着火气。
等走到楼下,周兮辞已经缓过神,抓着陈临戈胳膊叫他放自己下来,我要先去趟医院。
她这下看得更清楚,他眉眼敛着,唇角紧抿,听了她的话也没松下来多少,声音冷硬:我陪你一起。
周兮辞看着他,点点头说好。
徐慈英的情况并不严重,医生说是过度劳累导致的昏厥,只是晕倒时刚好在上台阶,倒下去把脑袋给磕破了。
周兮辞赶到医院的时候,她人已经在普通病房打吊瓶,身上还穿着工作服,领口和胸前都是血迹。
她只觉得脑袋嗡嗡疼,站在床尾叫了声:妈……
徐慈英睁开眼,还冲着周兮辞笑:你怎么来了,我不是叫他们不要给你打电话。
一旁的小秦阿姨说道:我叫老周回去取钱,小辞回家刚好碰到他了,再说了你这情况怎么瞒得住。
徐慈英看了眼门外,又看看周兮辞:外面还在下雨吗,怎么头发都湿了。
没下了,是出去玩弄湿的。周兮辞走到床边,握住徐慈英的手,疼不疼啊?
不疼了。徐慈英摸着她的手背,你怎么让小临也跟着你乱跑。
陈临戈走到周兮辞身旁:没关系的徐姨,反正我一个人在家一天到晚也没什么事。
徐慈英笑笑,跟陈临戈说了几句话,没一会眼睛就又闭上了。
周兮辞在这儿,秦齐红厂里还有事便说要走,周兮辞送她下楼,在路上碰到周国成,秦齐红拍拍她的手背:你先上楼,我跟你爸说两句。
好,小秦阿姨今天谢谢你。
哎呀,你这孩子跟我还这么客气。秦齐红道:快回去吧,别让你同学一个人在那里等。
嗯。
周兮辞转身上了楼。
四人病房里,徐慈英睡在靠窗边的那张床,帘子挡住视线,陈临戈直到周兮辞走近了才回过神,低声说:护士刚来换过吊瓶,还有两大一小。
哦。周兮辞走到床边坐下,见徐慈英指甲缝里还有血迹,起身在屋里看了一圈。
陈临戈问:找什么?
盆。
我去买。
不用了。周兮辞想到什么,我爸好像带了。
提到周国成,陈临戈眉头蹙了起来,脸上有一闪而过的冷意:他……
他这次不是故意的,是我没站稳。周兮辞不是替周国成开罪,只是事实的确如此。
陈临戈抬眸看向周兮辞,想问这次不是,那上次呢?
可长久沉默后,他松开紧攥的拳头,问道:周兮辞,你有没有想过离开这里?
周兮辞神情一愣,对上陈临戈黑沉沉的目光,她忽地有些难以忍受,别开眼低着头说:没有。
可能是意料之中的答案,陈临戈并未觉得有多意外,静静看了她一会,也什么都没说。
徐慈英情况不严重,但也还是要住院观察两天,刚好这几天周兮辞放假,她几乎24小时陪在医院里。
普通病房不让陪护,她也不回家,直接睡在一楼大厅的长椅上,好像离开一步,徐慈英的情况都会变得严重。
陈临戈也不拦着她,只是陪着她睡了两天的冷板凳。
好不容易徐慈英捱到出院,周兮辞却病倒了,她已经有好些年没生过病,这一次病来如山倒,安安稳稳在小区门口的诊所扎了三天针。
周兮辞难得有这样脆弱的一面,来探望她的简凡连连嘘声,好像她得了什么不得了的大病:唉哟,这可怜见的,来让姐姐抱抱。
还没等抱到,半截被陈临戈拦了下,他指指周兮辞的右手:小心点,不要碰到。
好的,哥。简凡也不抱了,乖乖坐在床边给周兮辞使眼色,仗着陈临戈看不见,可劲暧昧可劲打趣。
周兮辞干脆闭上眼睛不看她。
没多会,邱琢玉也叫着冲了进来:老天爷啊,你怎么这么狠心,让我们小辞这么受苦受难啊。
周兮辞皱着眉,一脸嫌弃:出去。
邱琢玉挪到床边:别这样别这样,这都生病了,火气不要那么大嘛。
看到你我更上火。
……
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约好的,过了还不到半个小时,熊力和陶姜也匆匆赶了过来。
周兮辞忙说道:打住!什么都不要说,进来。坐下,就可以了。
熊力和陶姜也不是爱闹的性格,闻言还刻意放轻了脚步,小心翼翼走到窗边站着。
周兮辞被这种她躺着,周围一圈人盯着她看的场景怵得有些发毛,你们……能不能不要这么盯着我看?
简凡叫道:干嘛呀,才几天不见,现在都不让看了吗?
要不你躺这儿试试被盯着看的感觉。周兮辞说:就有种我快不行了,你们来给我临终送别——嘶,简小凡你揪我干嘛?
简凡哼道:不会说话你就闭嘴。
周兮辞默默闭上了嘴。
不盯着她看,他们几个干坐着也无聊,索性去楼下买了副纸牌玩起了游戏,陈临戈借口不会没有参与,坐在床边看手机。
周兮辞盯着吊瓶滴落的速度,开始发起愣来,不多时,手指突然被人碰了一下。
她看向陈临戈,用口型问他干嘛。
陈临戈在手机上打了几个字,转过来给她看——看看你手凉不凉。
周兮辞摇头。
陈临戈又打了几个字——要喝水吗?
她摇头。
他又问——要吃东西吗?
周兮辞还是摇头。
陈临戈继续敲字——要他们走吗?
周兮辞先摇了一下,而后快速点点头。
陈临戈收起手机起身走了出去,可能也就几分钟的功夫,护士走进来叫简凡她们小点声,隔壁病房有人投诉了。
周兮辞忙出声:我这儿也没什么事了,你们该干嘛干嘛去吧。
简凡头也不抬地说:打完这把。
……
说着打完这把,简凡几人还是捱到周兮辞打完吊瓶才走,走之前,简凡拉着周兮辞走到路旁:你不够意思啊,阿姨住院你怎么不跟我们说?
邱琢玉狠狠谴责道:你拿我我们当外人啊?
熊力和陶姜虽然没说话,但眼神一样在谴责。
周兮辞笑了下:也不是什么要紧的情况,就住了两天院,头天晚上我妈就能下地跑了。
懒得跟你说。简凡朝邱琢玉示意,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红包塞到周兮辞手里。
他说:我们几个人的心意,不多,但你不能不收。
周兮辞捏了捏,不多是假的,她有些无奈的笑了下:不是,你们干嘛啊?
我们该干嘛干嘛,走了。简凡松开她,不给她拒绝的机会,回头跟陈临戈打了声招呼:哥,我们走了啊。
陈临戈抬手挥了挥,看着四人跑远,他走到周兮辞跟前,看到她拿在手里的红包,也没作声。
周兮辞吸了吸鼻子,眼睛红红:走吧。
嗯。
回到家里,周国成已经做好了饭,徐慈英这一病,他跟转了性似的,脾气也没那么呛了。
饭桌上,徐慈英提到八月中旬周新萍的生日,问:小临回来后,有去红杏看过吗?
陈临戈点头说:去过,上次我爸回来我们一起去过一趟。
那是七月的事情了,陈临戈的户口重新落回红杏的集体户口,陈建业为此给红杏捐了一批新空调,还资助了几个学生读书。
那挺好,你们周奶奶平时没少念叨你。徐慈英说:这次生日你该要去一趟的。
陈临戈和孤儿院其他孩子不同,他出生前就住在红杏,母亲更是红杏的员工,对红杏老一辈的职工来说,他是有根的人。
早几年赶在暑假,他都会跟着周兮辞去红杏看望周新萍,后来……
大约是两个人同时都想到这里,周兮辞和陈临戈对视一眼,前者先心虚地挪开了视线。
陈临戈端起饭碗,笑着扒了口饭。
吃完饭,周兮辞没跟陈临戈抢刷碗的活,抱着作业先去了他家,一场病下来,她的假期已经告急。
九中今年高三会提前十天开学,体育生会更早些,每月固定十天假休完就算开学。
周兮辞摸出手机看了眼,今年周新萍的生日在八月十七,刚好是开学前的最后一个周末。
按照以往的惯例,王沪生会给他们放一天假。
她还没来得及高兴,又瞥见下边月末被圈出来的一天,日程上写的是陈临戈开学。
周兮辞盯着手机发愣,连陈临戈是什么时候进来的都不知道,他拿起遥控器开了空调,问:你不热吗?
她回过神,放下手机,嘀咕了声还好。
陈临戈也不多说,怕她吹久了病情又加重,只开了十几分钟,关上后搬了风扇出来。
周兮辞摊开的作业被吹得乱飞,她手忙脚乱地压平,陈临戈把风扇换了个方向。
高二的暑假作业实在太多了。
除了必备的几本暑假作业,还有各科老师发下来的各种卷子,周兮辞早前没所事事的一天抄一点,等到快开学还剩下一堆。
她埋头苦写了一阵,发现还有很多,回头看了眼窝在沙发上看手机的某人,叫了声:陈临戈。
陈临戈抬眼看了过来。
你想不想攒点福报?
他嗤笑:不想。
周兮辞苦着张脸:我写不完了。
不是抄么。
我抄不完了。
她倒是诚恳。
陈临戈放下手机:写什么?
你想写什么?语数英还是理化生?周兮辞像一个推销员,小题狂练和天利38套都有。
除了语文都可以。
周兮辞翻出一本还没拆开的理综真题卷递给陈临戈,他看到覆在书面的塑膜,让她清晰的看见了自己难以置信中带着些无语的目光。
周兮辞挠挠脸:之前一直装在书包里,前两天收拾我才看到。
呵呵。
……
陈临戈拿了自己的笔,撕掉塑膜,窝在沙发一角做起了试卷。
他确实需要开始巩固一下溪城高考的题型和分值分布,毕竟沪市和溪城在高考这一块还是有一定的区别。
周兮辞是抄,他是实实在在的写,十八张理综真题卷,陈临戈分了三天写完。
题型有难有易,大体上还在他的知识储备范围之内。
有了陈临戈的帮忙,周兮辞没了后顾之忧,平时训练休息的时间也不用忙着补作业,坐在一旁看简凡她们埋头苦写好不自在,甚至还有闲心打趣:之前谁说的啊,这年头谁还写暑假作业啊。
你有本事别写。简凡鬼画符似的抄完一页英语作业,眼见着还有很多,直接撕拉一下,撕掉了其中的几页:靠,舒服多了。
周兮辞:……
大家都忙着在抄作业,周兮辞枕着陶姜的腿躺在树荫下,嘴里叼着从邱琢玉那里搜刮来的棒棒糖,看向远处的蓝天。
想到这个时候陈临戈正在家里帮她写试卷,和周围其他人一对比,她真是好轻松好自在。
可很快的,周兮辞又想到陈临戈将要离开的事实,她又笑不出来了。
周兮辞从地上站了起来。
陶姜抬头问:你干嘛去?
她头也不回地说:我去跑一圈。
众人:?
周兮辞顾不上他们的不平,绕着跑道匀速跑了起来。
她迎着暮色晚风跑了一圈又一圈,直到王沪生看出她的不对劲,在一旁吹了声哨。
周兮辞停下脚步,弯腰手撑在膝盖上,汗水一滴滴往下落,她忽然从心底涌起一阵尖锐的难过和不舍。
她不想。
一点也不想陈临戈离开。
-
暑假一晃就到了尾巴。
不知是不是离别将至,陈临戈发现周兮辞最近黏他黏的都有些过分了。他拿着衣服站在卫生间门口,再三强调:我只是去洗个澡。
周兮辞抱着作业站在那儿:哦,我知道啊,我也没说要进去。
那你站在这儿也不行啊。他笑了一声:跟个变态似的。
周兮辞噎了一下,默默走到客厅坐着了。
陈临戈看她可怜兮兮的样子,有一瞬间想把实情说出来,可想到说出来的后果,他宁愿等着东窗事发的那天。
反正……也没几天了。
周新萍生日那天,王沪生破天荒没放假,只是改了下午的训练时间,提前三小时,两点开始六点结束,晚上休息。
周兮辞一天都乐哄哄的,一结束就往家跑,简凡喊了她几声都没听见。
回去洗完澡,周兮辞换了身衣服,徐慈英在一旁叮嘱道:晚上早些回来,这天眼见着马上就要转凉了,不然带个外套吧。
徐慈英往年都很少去红杏,基本上都是叫周兮辞替她带点东西再带两句问候,今年也不例外。
周兮辞也不争辩,乖乖拿了件牛仔外套:妈,我走了啊!
去吧。徐慈英笑了声。
陈临戈已经在小区门口等着了。
去红杏要倒三趟公交,这个点正是公交高峰期,怕在路上耽误时间,他便先下楼打了车。
周兮辞跑过去时,他正站在车外接电话,她小跑过去,听到他说:是,马上要过来了。
陈临戈拉开车门示意她先坐进去,自个紧跟着坐进后排,师傅,走吧。
他挂了电话,周兮辞问:是周奶奶吗?
不是,是正哥。
正哥全名蒋正,也是住在红杏的孤儿,但他和陈临戈跟周兮辞不同,他是六岁才来的红杏,已经对很多事情都有了清晰的认知,也不适合被领养,便一直住在红杏。
高中毕业后,他考上了溪城本地的大专,后来跟人合伙开了个小饭馆,就在红杏附近,今晚也是他掌厨。
周兮辞有些诧异:你和正哥一直都有联系吗?
陈临戈嗯了声:怎么了?
没事。周兮辞转头看向窗外,原来这几年,只有她和陈临戈没有任何联系。
……
到了红杏,院里和过去相比焕然一新,原来的红砖房被三排两层小楼覆盖,院墙加高加固。
有了更专业更系统的职工人员,周新萍再过两年也要光荣退休。
她见到周兮辞和陈临戈,笑得眼睛都眯在一起,看到你们两一起过来真是不容易啊。
奶奶生日快乐!祝奶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周兮辞把徐慈英亲手织的毛衣递过去:这是我妈妈叫我带给您的礼物。
来就来了,还带什么东西。周新萍拉着周兮辞手不松:你妈去年给织的毛衣我穿了还没几次呢。
反正衣服嘛,多一件也没什么。
方阿姨笑道:好了好了,都别站在门口说了,快进来吧。
一群人进了后排的餐厅,蒋正已经派人装饰了一番,摆了好几张大圆桌,鲜花和横幅一个不落。
周兮辞平时不常来这里,一是学业忙,二是周新萍也不希望她总回这里,每每周兮辞在电话说要来看看,她都不让来,每年也只有过年和生日才松口。
正哥!周兮辞看到穿着厨师服在后面炒菜的蒋正,跑过去打了声招呼:你这身还挺帅啊。
蒋正忙得热火朝天,一抬眼瞧见周兮辞和陈临戈,毫不客气地说:怎么才来,快去洗菜。
周兮辞扯了下他的厨师帽:你真是烦死人了。
她往水池那边走。
蒋正给陈临戈递了个眼色,这是和好了啊。
陈临戈没承认也没否认:我去洗菜。
欸——你这。蒋正摇头失笑,帽子跟着往一边倒,他干脆扯下来丢在一旁。
晚上吃饭院里的小孩加职工坐了六桌,剩下一大帮人要么是和周奶奶一样在红杏待了好多年的老员工,要么就是像蒋正这样从孤儿院走出去的,只有陈临戈和周兮辞他们两个是被领养后还留在溪城的。
一般被领养的小孩,他们的家庭很少会让自己的孩子跟过去的一切有接触,怕养不熟。
这也是为什么周新萍总是不让周兮辞和陈临戈回来看看。
大伙一齐给周奶奶祝完寿,周新萍招呼众人吃菜,周兮辞凑着身问蒋正:知鱼姐怎么没回来?
她学校忙,走不开。蒋正提起酒杯碰了下陈临戈面前的果汁杯:你就喝这个啊?
陈临戈换了啤酒。
蒋正跟他碰了一杯,也给周兮辞倒了一杯,说:你该敬我一杯。
周兮辞有些莫名:为什么?
敬你哥一杯酒难道不是应该的吗?蒋正端着酒杯,就一杯,你不会连一杯的量也没有吧?
周兮辞想说真没有,陈临戈已经把她的酒杯端了起来,仰头一口喝完了。
蒋正笑:这算什么?
陈临戈抿了下唇角,唇边闪着水光,衬得唇更红了,她的,我一起喝了,行吗?
行啊,我喝一,你喝俩,怎么不行。蒋正这个人痞坏疲坏的,以前就喜欢逗不爱说话的陈临戈玩。
周兮辞不乐意他这么坑着陈临戈玩,重新拿了个杯子:我也能喝。
蒋正不管他们谁喝谁不喝,反正他乐在其中,给周兮辞倒满了,哥敬你,祝你学业有成。
周兮辞刚要端起来,陈临戈抬手压在她手腕上,漆黑的眸直勾勾看着她,真要喝?
祝我学业有成,不能喝也要喝。周兮辞把酒杯换了只手,学着陈临戈一口闷,差点被呛住:咳咳……这也不好喝啊。
喝酒么,好喝不好喝不重要,重点是跟谁喝。蒋正又给她倒了一杯:祝你越跑越快。
周兮辞端起酒杯的时候才觉得自己有点上当了。
祝你好运常在。
……停停停。周兮辞摆手:让我缓一会。
蒋正停下来吃了口菜,又提了杯酒看向陈临戈,意味深长道:祝你……心想事成。
陈临戈愣了一瞬,大约是不好意思,手挡在额前挠了挠眉心,才端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谢谢正哥。
客气。
蒋正跟他喝上了,偶尔也捎上周兮辞,她是个一杯不倒一瓶肯定倒的人,菜还没吃多少,人就开始晕了。
她枕着胳膊趴在桌上,视线对着陈临戈那边。
陈临戈从小到大长得都招人,细长的眼,眼珠子黑亮澄澈,唇薄又红,是整张脸最艳的颜色。
他不经意间瞥过来,低头缓缓靠近,呼吸温热:周兮辞?
离得太近了。
视线里只看得见他漆黑的眼和密长睫毛,她心痒难耐,终于伸手触碰,很轻地一下。
指腹感受到他的轻颤,周兮辞的心也跟着颤了一下,像做贼心虚般猛地收回了手。
她闭上眼,听见蒋正在一旁问:醉了?
陈临戈撤远了些,应道:醉了。
让她睡着吧,等会差不多也该结束了。院里都是半岁大的小孩,这顿酒喝不长。
周围人声笑闹,周兮辞闭着眼慢慢放空,起初还能听见陈临戈和蒋正在说些什么。
后来酒劲涌上来,恍惚中只记得他的眼睛,安静又漆黑。
……
散场后,蒋正送陈临戈和周兮辞到路边打车,看周兮辞醉成那样,他说:不然今晚就在院里歇一夜吧。
陈临戈扶着周兮辞坐进车里,转过头说:徐姨估计会担心,刚刚还给我发消息问什么时候回去。
那行吧,路上注意安全,到了说一声。
知道了,你回去吧,我们也走了。陈临戈坐进车里,周兮辞枕着他的肩膀睡得香甜。
周兮辞一路上都没怎么闹腾,唯独下车时折腾了会,抓着车门说什么也不愿意回家。
陈临戈哄着她:不回家,我们先下车,去别的地方玩。
周兮辞抓着他胳膊,嘟囔道:那你背我。
陈临戈没辙,只能蹲在车外,让她趴在背上把人背了起来,不好意思师傅,耽误你时间了。
没事没事,快点带你妹妹回家吧。
陈临戈背着她走在路边,周兮辞枕着他的肩膀,嘴里念着:陈临戈……
他低声应着:嗯。
陈临戈。
嗯。
陈临戈。
嗯。
她停了一瞬,突然喊道:哥……
陈临戈停了下来。
周兮辞却像是被打开情绪的闸门,自顾说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故意不和你联系的……
我以为没有我,你会过得开心点……
她仿佛在梦里,在儿时。她拉着他的手说:哥,你能不能不要走,你不要丢下我……
炙热的泪一滴滴落在陈临戈的颈间,它灼人、发烫,烫得他心尖发酸发涩。
他轻滚着喉结,低声道:周兮辞。
起风了。
风从遥远的地方吹来。
他的声音散在风里。
在她的梦里。
我不走。
——《卷一·夏天万岁》完——
看你还挺有经验的
叮铃铃——!
漫长的暑假终于迎来了尾声, 伴随着一场大雨,沉寂许久的校园重新敲响了昭告着旧梦结束的铃声。
周兮辞被铃声和教室嘈杂的动静惊醒,一旁抄作业的简凡忙里偷闲问了句:你昨晚干嘛去了, 怎么一大早来学校就睡觉?
就是没睡好,困。她揉着发酸的眼皮,耳旁的教室热闹得像菜市场,抄作业的交作业的,找作业的收作业的——
靠!物理几张卷子啊?
我擦!怎么这里还有张空白的!班长班长救命啊!!江湖救急!
谁拿了我的英语卷子!快点要交了!
随便填几个就可以了,哪个老师会认真看,收回去都是当废品卖。
谁的卷子没写名字, 我交上去不管了啊。
数学课代表!收作业了!
……
周兮辞起身从人来人往的过道中间走过,听学渣跟组长讨价还价:再抄一道!真的!就一道!
心软的组长和没所谓的课代表讨价还价:就差一个就差一个!等会。
最后没所谓的课代表向老师夸下海口:真的收齐了,一个都不差,不信您数数。
林松媛看着桌上这一沓明显缩水的暑假作业,身体往后一靠, 抱着手臂看向自己的课代表:周兮辞, 你是不是以为你林姐真的不会数啊?
周兮辞心虚得紧, 但嘴上还是坚持:真的收齐了。
行,不到黄河心不死是吧。林松媛伸手从抽屉里翻出一把直尺,贴着暑假作业一比, 又拽出桌上另外一个班级的作业对比了下:你自己看看, 这像话吗?
周兮辞打眼一看,同样的暑假作业,他们班起码矮了一截。
她用手搓了下鼻尖, 讨饶似的笑道:林姐, 您大人有大量, 别跟我们一般见识了……
林松媛也不想为难自己的课代表, 作业先放着吧,等下我拿过去挨个点名,谁交谁没交一清二楚。
周兮辞能做的该做的都做了,只能在心里替那些没交的和偷工减料的同学默默点了根蜡烛:好的,那林姐我先回去了。
去吧。
周兮辞走到门口又回头问:对了林姐,你不是说这学期我们班会来几个插班生吗,怎么没看到人啊?
林松媛瞧了眼时间:差不多快到了,正好,你回去叫班长过来一下。
好嘞。
九中高三教学楼是单独的一栋,靠近操场和食堂,教职工办公室、会议室以及多功能教室都分布在同栋楼内的三层。
以这一层为分界,一到二层是文科班,四到六层是理科班,文理两科都是楼层越高班级含金量越高。
高三二十五班在四楼的南边,紧贴着楼道,周兮辞从后门一呲溜跑进去,冲到教室第一排,拍了下正在写试卷的徐林林:班长!林姐叫你。
徐林林是学渣中的学霸,带着黑框,文文弱弱的一个女生,被周兮辞那么一拍,吓得脸都白了一瞬。
她推了推镜框:好的,谢谢。
客气。周兮辞大摇大摆走到教室角落的最后一排坐下:你们几个数学作业都交了吧?
简凡还在埋头苦写物理试卷,我交了啊,咋了。
我们少的太过分了,林姐等下要来点名。周兮辞戳戳陶姜的后背,姜姜,借支笔。
陶姜回头递了支笔:邱琢玉的好像没交。
周兮辞幸灾乐祸道:那他死定了啊,林姐哪回不逮着他开涮。
她抬头看了一圈:他们人呢?
搬教材去了。简凡语气苦涩:这才刚开学,学校就已经开始发一轮复习资料了,真是赶鸭子上架,不拿我们当人啊。
嘿,你这个歇后语用的真是——
恰到好处是吗?
一言难尽。
……
教室里仍旧躁动,没收完作业的课代表在过道来回窜,理综卷子你们交的时候记得分开,不要订在一起,不然到时候容易乱!
四组的组长佟央点完试卷,朝后面喊了声:周兮辞!简凡!我们组就差你们两个了!快点啊。
简凡还差最后一张,马上马上!
她嘀咕着:周兮辞你这写的啥?
周兮辞凑过去,认得也有些磕巴:绣线菊品种A净合光速,诶不是,净光合速率曲线过……天啊,这写的啥?
简凡难以置信:这是你的作业吧?
但不是我写的。周兮辞记得这一套理综卷子都是陈临戈替她写的,可能是写的着急,字迹有些潦草。
你哥给你写的?
除了他还能有谁。
也是,对了你不是说他八月底开学吗?简凡扭头看周兮辞:什么时候走啊?
快了吧。周兮辞转头看向窗外。
蓝天白云下,绿荫成影,夏日仿佛被拧住进度的发条,停留在已经到来的秋日。
距离醉酒那天晚上已经过去三天,周兮辞对那晚的记忆模糊,只记得自己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陈临戈没有离开溪城,周兮辞和他一起读书、长大,从未错过彼此任何一个时刻。
梦里的一切都那么美好。
以至于她醒来后,也仍然记得梦里的每一个细节,包括梦醒前的最后一个画面。
周兮辞!你脸红什么?简凡交完作业,见她盯着窗外出神,凑过去却发现她脸上带着可疑的红晕。
周兮辞猛然回过神,下意识摸了下脸:什么脸红?我脸红吗?
红。简凡用手贴了下:还热。
她往后躲开了:当然热了,你也不看看今天多少度。
简凡并不太信:是吗?
不然呢?还能是什么?周兮辞余光瞥见走廊林松媛的身影,忙坐正了:林姐来了。
简凡虽然交了作业,但也偷工减料撕了好几张,这会看着林松媛抱着作业走进来,心也跟着提了起来,林姐不会真一个一个数页数吧?
谁知道啊,她以前也没这样管过我们交多交少。周兮辞贴着墙,看向站在讲台的林松媛。
场面话我就不多说了,现在开始点名,没点到名的今天上课给我去后面站着。
林松媛拿起一本作业,念了一个名底下应一声,等全部念完,周兮辞估算了下,差不多有十一二个没交。
其他科的也一样,各科课代表今晚之前把没交的名单交给各科老师,怎么处罚看他们。林松媛看着底下的学生:你们高三了,难道还想这样一直混下去吗?我们分班时是吊车尾班级,但这也不是你们混日子的理由,难道你们就愿意被叫三年吊车尾吗?
气氛正绷着,门口有人打了声报告。
徐林林站在门内,身后有人影闪动,白色衣角若隐若现,教室有人探头往外看。
林松媛问:拍完照了?
徐林林点头:拍了,下午去取就行,校服要明天才能到。
行,进来吧,你们四位同学也请一起进来吧。林松媛说:这学期我们班新转来四位同学,大家欢迎。
周兮辞人靠着椅背翘起前腿来回晃,不甚在意地鼓着掌。
先进来的是两个男生,穿白T恤牛仔裤,一胖一瘦,中间进来的是个女生,白白净净的。
讲台站不下,林松媛往旁边挪,最后一个人也走了进来。
教室角落倏地传来咚地一声。
一屋人顿时全都扭头看向了四组的角落——周兮辞突兀地站在那儿,先前那声是她椅子落地的动静。
林松媛笑了声:周兮辞你干嘛呢?见到新同学至于这么激动吗?
班上哄笑起来。
周兮辞一点也笑不出来,脸色甚至还有些发白,简凡帮她扶起凳子,拽着她胳膊,小声说:你先坐下来。
她被简凡硬拽着坐在凳子上,脑袋像被打了一棍,嗡嗡直响:小凡,你掐我一下。
不用掐了,不是做梦。简凡也觉得跟梦一样,你不是说他考……
见周兮辞脸色实在差,简凡及时打住了疑问的话头,只搓了搓周兮辞有些发凉的手:没事没事,等会下课问清楚就行。
周兮辞直直盯着站在讲台上的陈临戈。
他背朝台下,捏着粉笔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转身过来的时候也没有往周兮辞这里看,声音冷冷淡淡的:大家好,我是陈临戈。
他个子明显比旁人高出一大截,光影也格外偏爱他,落了一缕在他脚边,整个人像站在光里。
英俊出挑的眉眼,光是站在那里,就足够引人注目。
班长女生开始交头接耳,男生也对他的身高产生攀比的心思,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好了,你们四位新同学先找空位坐下,等摸底考结束之后,我会重新调整座位。林松媛叮嘱道:有什么事你们就找班长徐林林。
四人纷纷点头应道:好的,谢谢林老师。
教室留的空位不多,分布在一二两组的前中排,陈临戈也没多走,坐在靠门边的第一排。
和周兮辞呈斜对角,隔着一整个教室。
林松媛走之前交代道:这节课自习,你们别吵别闹,这学期教导主任就在你们楼下的办公室,跑上来都不要三分钟。
班上顿时哀声一片,这以后还能不能自由飞翔了。
没听见我刚刚说的话吗?
哀声立刻消失不见。
林松媛抱起作业:纪律委员和学习委员看一下记录,谁乱跑乱叫,把名字给我记下了。
教室响起两声好的。
林姐咋回事啊,突然变这么严。简凡看着林松媛走出去,戳了下周兮辞的胳膊:你还好吧?
周兮辞搓了搓脸,脑袋里像塞着一团乱麻,她有太多太多的问题想问,以至于没忍住,直接在教室里叫了一声:陈临戈。
她忘了这是在教室,也忘了此刻她和陈临戈只是初次见面的同学,喊完见一整个教室的人包括陈临戈都转头盯着她看,周兮辞一时赶鸭子上架,豁出去了:能不能加个微信?
人多,陈临戈还算给面子,在转过身之前说了句:下课给你。
这下教室的其他人不安静了,副队邵宇平打趣道:周兮辞,平时怎么不见你对我们这么不矜持啊?
是啊,小辞同学,你今天怎么回事啊?队里的男生接茬,可劲开着周兮辞的玩笑。
周兮辞先前头脑发热,这会冷静下来才觉得丢人,但嘴上还是不饶人:少管闲事,补你们的作业去吧。
纪律委员适时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别说话了,等会楼下办公室该听见了。
周兮辞松了口气,从书包里翻出手机给陈临戈发微信,等了半天没见回复,一抬头才发现他趴在桌上像是在睡觉。
好不容易捱到下课,周兮辞顾不上什么,急匆匆冲过去,拽着刚睡醒的陈临戈就往外走。
教室里先是安静了一秒,而后起哄声几乎要掀翻天花板,一组的男生推开窗外向外吹了声口哨:周小辞!你够勇啊!
周兮辞懒得搭理,教室不是说话的地方,她拉着陈临戈往楼下去,走到三楼刚好迎面撞上了从办公室出来的教导主任方平。
三个人愣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方平在九中任职十多年,把持着严谨、严肃、严禁三严校风,将九中治理的远近闻名。
他没到开学第一天就有人这么没所谓的手拉手在校园里逛,当他是不存在吗?
你俩……方平喝了口茶,慢悠悠道:这手牵的好啊。
周兮辞眼皮一跳,知道方平是误会了,忙不迭解释道:不是不是,方主任我们不是——
不是?方平倏地拔高了嗓音:不是你还不松开他的手!当我是死的吗!
周兮辞:……
陈临戈:……
-
大概是开学一天,方平为了整肃校风,愣是不听周兮辞的任何狡辩,把她和陈临戈拎到办公室一人罚了一千字检讨。
周兮辞长这么大,为逃课写过检讨,为逃课翻墙写过检讨,甚至还为逃课翻墙不小心踩死了几株校长种在围墙边的蔷薇花写过检讨,但为早恋,还是疑似早恋写检讨,算得上是人生第一回 。
不过检讨写得多了,下笔也如有神,周兮辞在方平的注视之下,埋头唰唰写了起来,一副深刻认识到自己错误的样子。
反观陈临戈,估计在以前的学校也没受过这种委屈,捏着笔在第一行写下检讨书三个字之后,一直没往下写。
方平走过来敲敲他桌边,想什么呢?还不写等着我来给你写啊?
没有,我在反思错误。陈临戈挪动了下板凳,胳膊搭在桌沿,一本正经道:从反思中吸取教训。
周兮辞:……
方平被他这么一说,也不好再揪着不放,哼哼两声回到办公桌前坐下了。
狭窄的室内,吊扇吱呀吱呀转着,期间混杂着方平噼里啪啦敲键盘的动静。
周兮辞和陈临戈面对面坐在办公室另外两位老师的桌前,风从窗口吹进来,桌上的资料被吹得哗啦响。
她从桌角找了个订书机压在上边,视线落到陈临戈那边,看了几分钟都没收回来。
咳咳——方平眼神挪了过来。
周兮辞在陈临戈抬头看过来之前低下了头。
不过说来说去,到底还是开学第一天,方平不可能把时间都用在盯人上,很快有其他年级组老师过来叫他去开会,瞧见待在办公室的两位学生,这位和方平年纪相仿的老师笑道:方主任,这是刚开学就开工了啊。
害,这些学生一点事都不懂,都高三了还在到处乱晃,不让他们吃点教训都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方平道:你先过去,我马上就到。
行。
等人走后,方平关了电脑,起身走到两人跟前,语气严肃:写完放在我桌上,敢少一个字,下周开学典礼的演讲你俩给我滚上去说。
周兮辞直点头:好的好的方主任,我们知道错了,您先去忙,我肯定写完再走。
方平视线在两人之间看了一圈,拿上笔记本,端起茶杯走了出去。
室内只剩风扇的吱呀动静。
周兮辞停下笔,重新朝对面看过去,在看见他出现在教室之后,她有太多问题想问,可真到了能问的时候,她又不知道从何问起:你……
什么?陈临戈也停笔,靠着椅背和她对视:想问什么,问吧,仅限今天——
他撸起袖子看了眼手表:十点之前。
周兮辞瞄了眼墙上的钟,九点五十六。
她真的会打人。
周兮辞挑着重点问:你不是考去B市了吗?
骗你的。
他说得坦然又坦荡,周兮辞眨了眨眼,才确认自己没听错,你……
还有三分钟。
靠!周兮辞拍桌:有你这么交代错误的吗?
我交代什么错误?是没考上大学是什么大错吗?陈临戈点点自己的表:两分半。
周兮辞本来脑袋就一团乱麻,这会被他这么刺来刺去刺得更乱了,半天抓不到重点。
陈临戈也不给她思考的时间,两分半一过,拎着纸和笔站了起来:我回去了。
你检讨写完了?
没。
……周兮辞友情提醒:你可能不太了解方主任,演讲的事,他真的能干出来。
这不是有你吗?陈临戈把纸和笔放在她手边:我想来想去这件事的错都不在我,我是被你连累的。
他瞄了眼她的检讨书:看你还挺有经验的,一起写了吧。
周兮辞愣愣地看着他往门外走,又瞟了眼放在桌边只写了一行字的检讨书,忽地沉下声音:陈临戈。
高瘦的身影停在门口,遮住大半日光。
周兮辞保持着原先的姿势,盯着纸上熟悉的字迹,拇指掐在食指上,喉咙有些突如其来的干涩:你回溪城,是不是因为我给你打的那个电话?
我回来是为了我的未来
在周兮辞的印象里, 周国成和徐慈英一直是她想象中的模范夫妻。
周国成内敛,徐慈英温和,性格上虽不互补, 可结婚多年,周兮辞也很少见两人红过一次脸,动手更是从未有过。
但自从烟草厂倒闭后,徐国成染上了烟酒赌,争吵便突然就成了他和徐慈英之间如同家常便饭一般的事情。
周国成从前是个读书人,不善武,加之性格原因, 动起嘴来也时常说不过徐慈英,很多时候家里都只有徐慈英的怒骂,而他只是默不作声砸东西,好像只有通过这样才能宣泄掉内心里愤懑不平。
今年春节前夕,周国成不知哪个牌桌朋友给他介绍了一个投资生意, 他失意落魄多年, 总想着做以小博大的梦, 在看过朋友给的前景分析之后,一口气将手上仅有的一万块全投了进去。
可这一万块仅仅只是开始,他陆续找了好几个旧友借钱, 有警惕的朋友觉得这事不靠谱, 开劝了几句,反被骂小气苛刻,一气之下便将这事戳到了徐慈英这里。
那是徐慈英和周国成有史以来爆发的最激烈的一次争吵。
周兮辞那会在超市买东西, 接到电话匆匆赶了回去, 才上到五楼, 就见家门口围了一圈人, 徐慈英在里面哭吼:我们一起死了算了!
她挤开人群,家里乱成一片,屋里能砸的能摔的碎了一地,徐慈英拿了把菜刀架在自己脖子上。
妈——!周兮辞吓得心跳都停了一瞬,踩着一地的碎片冲到徐慈英身旁,一把夺下了她手上的菜刀。
徐慈英脸涨红,眼也红:你看看你看看!我们家还有什么能卖的!你是个人吗啊!
周国成也脸红脖子粗,见周兮辞回来,像是猜到徐慈英不会再做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拎上包就要走。
你给我站住!徐慈英上前一步扯住周国成,试图夺过他手上的皮包,那里面装着家里的银|行卡和房本。
这片家属院的房子是单位房,转卖不了,但有门路的人,拿房本能抵押个五六成。
撒开!周国成着急要走,跟徐慈英拉扯起来,看热闹的邻居不敢动手,只能说着别打了别打了。
周兮辞过去拉架,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推搡之间,周国成失手将徐慈英推着撞向了一旁的餐桌,桌子经不起这么一撞,整个散在地上,徐慈英跟着也摔了下去,周兮辞也被带着摔倒在地。
地上先前碎了一地东西,几块尖锐的玻璃碎片径直扎进了她的后背。
周兮辞疼得嘶声。
邻居们见状也不敢只看热闹不帮忙,冲进来看着已经昏倒在地的徐慈英,嘴里喊道:打120!120!
她被楼下阿姨扶起来,顾不上后背的伤,跟着人群一块下了楼。
窗外刮起了老北风。
地上的碎片血淋淋。
那是周兮辞过得最混乱的一天,
她跟车一块到了医院,徐慈英被送进急诊,护士把缴费单塞到她手里,她晃着神签完名才想起来手上没钱。
周兮辞搓了把脸,动作间牵扯到后背的伤,一句话也没提,只是说:不好意思,我先打个电话。
她拿着手机翻了翻通讯录,大过年的,给谁打这个电话都触霉头,翻着翻着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掉了下来。
护士见状,默默停下了催促的话,没事的,不着急,你慢慢来,里面是你妈妈吗?
她从喉咙里滚出一声:……嗯。
你爸爸不在溪城吗?
周兮辞抹了抹眼角,咽下酸涩,低声道:在,我给他打电话。
好,你不要着急,你妈妈的情况没有那么严重,你先打电话通知你爸爸,有什么事我会立马告诉你。
谢谢。
周兮辞拿着手机往外走,迎面撞上后赶来的周国成和一众邻居,她顾不上这是在医院,也顾不上此刻还有旁人,出人意料地抬手给了周国成一巴掌。
这一声清脆的响声打得周国成猝不及防,他脸上青红交加,太阳穴青筋凸起:你翅膀硬了,也敢打我了?
他作势要动手,几个邻居忙拉住他:先去看看老徐的情况,你跟孩子叫什么劲!
要我说你丫头这巴掌打得好!你今天做的也不是人事!
周国成一时恼羞成怒,一用力搡开众人:要你们管屁事!!好!你们要管!老子走!
他丢下随身的皮包,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医院。
周兮辞停在原地,单薄的身形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秦立红捡起地上的包递到她手上:别慌,我们在这儿,先去看看你妈妈的情况。
有了大人在,医院的事情处理起来就快速多了,徐慈英腰部扭伤,浑身多处软组织挫伤,伴有轻微脑震荡。
饶是周兮辞再懂事坚强,在这样的时刻,也远没有一个成年人来得镇定和妥当。
她像只无头苍蝇一样跟着秦立红跑前跑后,缴了治疗费和住院费,办好了住院手续。
在医院问诊求医的人来人往中,周兮辞不小心将缴完费的银|行卡账单掉在地上。
停下来捡起时,她看见账单底下自己的签名和缴费金额。
后背上的伤在体温和意识的回笼之下传出阵阵痛意,在那一瞬间,周兮辞突然认清了一个现实。
——远方于她而言已是黄粱美梦,经年难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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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慈英需要住院一段时间,过年医院病床紧张,护士在过道用医用屏风隔出一块,在里面支了张床。
周兮辞婉拒了秦立红想要留下来陪她的意图,小秦阿姨,我一个人可以的,你回家过年吧,要是真有事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秦立红来医院这会功夫,已经接了家里好几个电话,她又垫医药费又跑腿已经帮了很多忙。
周兮辞不想她也跟着过不好这个年。
那好,要是有什么事你就给我打电话。走之前,秦立红从包里翻出几张红钞塞到周兮辞手里:不要推,就当是我借的,等你妈醒了,我会叫她还给我的。
谢谢小秦阿姨。周兮辞攥紧钱,我送您下楼。
诶,没事,你陪着你妈妈吧,她这会身边离不开人。秦立红垂眼,等你妈醒了,你也回去换个衣服,都破成这样了。
周兮辞笑笑:我知道。
送走秦立红,周兮辞又回到病床前,徐慈英还在睡着,眉头紧锁,像是梦里也不安稳。
她没找到凳子,就那么蹲着趴在床边,抓着徐慈英的手不松。
哎呀,你这样蹲着不难受吗?护士进来换吊瓶,瞧见周兮辞的姿势,关心了一句。
还好。周兮辞揉揉眼睛,问:这还有几瓶水?
三瓶。护士换好吊瓶:你跟我来拿个凳子吧,总这么蹲着腿该麻了。
周兮辞去护士站借了个红色塑料凳子,回来坐在床边发了会呆,徐慈英眼皮动了下。
她忙凑了过去:妈?
徐慈英半清半醒,嗓子还是哑的:你怎么在这儿?
我们在医院,你受伤了。周兮辞抓着她的手,心里一块大石落地,眼睛红红的:你吓死我了。
徐慈英笑得虚弱,我没事。
她视线转了转:你爸呢?
周兮辞垂眸,小声说道:来了一趟,被我打了一巴掌,又气跑了。
徐慈英闭上眼缓了口气,忧心道:你跟他动什么手,小心他气急了失手伤了你。
不会的,当时小秦阿姨她们都在,我有分寸。我就是生气,他把你……周兮辞不乐意再提这些刺激徐慈英:好了好了,我们不说他了,你现在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说着说着,她眼睛又闭上了。
徐慈英精神还恍惚,身边离不开人,周兮辞坐在床边等着水挂完,本想着抽个时间回家一趟,但徐慈英一直昏睡,她也不敢离一步。
这天已是年二十九,除夕将近,夜晚来临后,整座城市依然灯火通明,迎接着即将到来的新年。
周兮辞大半天没吃东西,等到夜深了,下楼在小超市买了桶泡面,开水浇进面碗里,热气熏然。
她坐在开水间外的楼梯道,大口大口吃着面,眼泪掉进碗里,混着汤和面又一起吃了下去。
周兮辞仰起头,看窗外月色,忽然想起小时候在红杏,她和陈临戈坐在廊檐下一起看月亮。
她问陈临戈:哥哥,人死了真的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吗?
陈临戈说不知道。
她说:如果是真的可以选择变成什么,我才不要变成星星,星星那么多,怎么知道哪一颗是我。我要变成月亮,这样只要你想我了,抬头就能找到我。
那年他们还小,对未来和死亡都模糊。
只记得最后陈临戈告诉她,如果以后他们不在一起了,她想他的时候,也可以抬头看月亮。
只要在同一片天空下,他们看到的就是同一个月亮。
楼梯间的声控灯长时间不听动静,悄然灭了下来。
新年未至,有些人注定只能活在荒芜腐朽的旧年。
那个深夜,周兮辞因伤口未及时处理导致感染发起了高烧,失去意识前,她耳旁隐约听见了陈临戈的声音,委屈和思念一齐涌上心头,嘴里喃喃念了声:哥,我真的好想你啊……
……
隔天,周兮辞是在病房醒来的,一睁眼床边坐着个人,她愣了几秒,闭上眼又睁开。
蒋正往她脸上掐了一下:不是梦。
她嘶了声,一开口嗓子哑得要命:正哥,你怎么在这儿?
医院给我打的电话。在蒋正的口述中,周兮辞得知她昨夜晕倒在楼梯间,幸亏被清扫垃圾的阿姨发现,及时送医救治才没造成太严重的后果。
阿姨捡了她的手机一并交给护士,她手里没密码,联系人就那么几个,护士把电话打到了蒋正那里。
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怎么不跟我说,拿你正哥当外人啊?蒋正拿手贴了下她额头:好像还有点烧。
我没事,我妈呢?
在你楼下病房。蒋正在溪城混了这么多年,到底有些门路,接了电话连夜赶过来又找人又托关系,好不容易弄了两张病床,只是不在同间病房。
周兮辞问:她怎么样?
还睡着,早上醒了问你去哪儿,我说你回去休息了。蒋正说:我叫了人在楼下陪着,你不用担心,先担心担心你自个的情况吧。
我……怎么了?
你这后背怎么弄的?你跟人打架了?
周兮辞闭着眼:我自己摔的。
她不想说,蒋正也不多问,到底是什么情况,他大抵也能猜得出,开口问了别的:饿不饿?给你留了点白粥,估计还热着。
周兮辞点头:饿。
她睁眼这会已经过了中午了,昨天就没怎么吃,说不饿是假的。
蒋正帮她把床摇起来,又把小桌板支起来,从保温桶里倒了碗粥,不要我喂你吧?
夸张了。周兮辞笑了声,拿起勺子自己吃了起来,只是她后背有伤,人也还烧着,对付着喝完一碗粥,没多会困劲又上来,迷迷糊糊间好似听见蒋正在跟谁说话:醒了,又睡了,没什么大事,你别担心……
她眼皮打架打得厉害,还没听到具体跟谁就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醒天已经黑了,蒋正还坐在床边。
周兮辞一天没过去看徐慈英,怕她担心,又换上昨天的脏衣服,扯着蒋正下了楼。
不过面是见着了,但没说上话,徐慈英吃了药已经睡下了。
蒋正扶着她又回了楼上,守着她吃完饭才走:医院没地方睡,我明天一早再过来,你一个人可以吧?
行的。周兮辞坐在病床上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正哥,除夕快乐啊。
你啊。蒋正抬手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叹了声气:你们真是……
他分明是有话要说,可到最后也只是说了句:除夕快乐。
周兮辞那时还没意识到什么,看着他走后,躺在病床上玩手机,回了些简凡和邱琢玉他们发的新年祝福,不到九点就又睡下了。
大约是头天睡多了,她这一觉不到六点就醒了,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看到有几个未接电话。
点开一看,有秦立红的,也有简凡和熊力的。
周兮辞往下滑了滑,昨天凌晨有一排播出记录,再往下,她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眼睫跟着颤了一下,像是难以置信。
她点开那个名字,通话记录显示是在昨天零点二十五分拨出的,通话时长为一分二十秒。
这个时长比她以前给他打电话要短得多。
周兮辞不知道这么短的时间自己到底对着电话那头说了些什么,但终归是诉苦,是流泪和想念。
她犹豫着要不要回拨过去,可能是生病脆弱,情感最终战胜了理智,她想要的不多,哪怕是说句新年快乐也好。
嘟声没响几次,电话便被接通了:喂……
是一道慵懒沙哑的男声,但却不是陈临戈的声音。
周兮辞一愣,匆匆挂了电话。
她仅有的勇气消失殆尽,也不敢再尝试回拨过去,哪怕电话那头有一丝可能会是陈临戈。
周兮辞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陈临戈早就换掉了手机号码,她只是拨错了电话,而对方也是刚好好心接通了。
只是后来种种都在告诉她,陈临戈没有换掉号码,他接到了她的电话,也许还听到了她的哭诉和想念。
他甚至回到了溪城,来到了她面前。
可这些本不该这样发生。
周兮辞看着停在门边的人影,忽然想到那天和蒲靳的对话,她问他陈临戈以后不会回沪市也不会再回溪城的原因。
他说有一半是因为那个他们彼此都没有明说却都清楚的不好的存在。
那另一半呢?
是她吗?
不是。陈临戈站在光里,回头看着周兮辞,眸光如炬:我回来是为了我的未来。
只是我的未来里。
有你。
她才是丢下他的那个人
啊?他是这么跟你说的?稍显安静的教室, 简凡刚一出声就被纪律委员点名提醒了一次,她趴在桌上,压低了声问:可就算没考上, 留在沪市也比来我们这高考大省复读好啊?
这中间还夹杂着陈临戈的身世,周兮辞没法和简凡说得很清楚,只能搪塞道:我也不知道,他可能有自己的考虑吧。
简凡看向坐在教室前排的陈临戈,感叹道:我还是觉得好魔幻啊。
不止她觉得魔幻,借着搬书为由逃了两节课的邱琢玉和熊力回来看到坐在教室里的陈临戈也愣住了。
哥,你怎么在这儿啊?邱琢玉往后排扫了眼, 我们今天没说开家长会啊。
纪律委员没给他八卦的时间:邱琢玉,你还不回去坐着,你都逃了两节课了,是想我告诉林姐吗?
邱琢玉谁也不怕,就怕林松媛的碎碎念, 被熊力推着回到位上。
他跟简凡隔着一条过道, 弓着身戳了下她胳膊:怎么回事啊, 周小辞不是说她哥考上大学了吗?嘿!周小辞啥情况啊?
坐在前排的熊力和陶姜也都忍不住回过头来听周兮辞怎么说。
周兮辞看着眼前这几个就差没把八卦写在脸上的人,叹了声气道: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么。
她一本正经:来复读。
邱琢玉:……?我们看着像傻逼吗?
不是像,你本来……她打趣的话还没说完, 眼尖瞟到林松媛的身影, 忙抬起身说:林姐回来了。
五人纷纷坐正,刚巧下课铃响,周兮辞听到林松媛在门口叫她:周兮辞, 你出来一下。
靠……为什么只叫我一人。周兮辞小声抱怨了句, 快步从教室挪到门外, 主动辩解道:林姐, 我们刚刚是在讨论下午的训练。
你看我信吗?林松媛没废话:你跟陈临戈以前认识?方主任说你俩手拉手在教学楼里乱晃,怎么回事?
周兮辞没想到方平还会打小报告,三言两语说完,又坚持道:我们真不是在谈恋爱,我那会就是想找他下楼说事。
她人倚着栏杆,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坐在教室里的陈临戈,他低着头在写什么东西,背影孤零零的。
四周是走动说笑的人影,热闹又喧嚣,只是这一切,似乎都与他格格不入。
周兮辞?林松媛喊了声,见人回过神才问道:我刚跟你说的话你听见没?
周兮辞心虚地抿了抿唇:没……
林松媛作势要敲她:你真是,哎,算了不说你了,我刚才说既然你和陈临戈认识,他刚转过来你就多帮衬着些,他和另外三个艺术生不一样,对九中对溪城肯定都很陌生,你平时也帮我多关注着些,要是他有什么不适应的你也及时跟我说。
周兮辞难得没插科打诨,应了声好,又问:林姐,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放。
你知道陈临戈为什么来我们学校复读吗?周兮辞先前被陈临戈打乱的思路在此刻突然清晰起来,语速也在不经意间加快:他原来在沪市,户籍学籍什么不都在沪市吗?他现在来九中复读,完了高考再回去考?
没有啊,他学籍和户籍都在溪城。林松媛说完笑了声:你跟他那么熟,这事你不知道?
周兮辞愣愣摇头。
林松媛也没多想,抬手看了眼表:不说了,我等会还有个会,你去我办公室把上学期期末的考试卷拿过来发了,下午我来讲。
见她还愣神,林松媛拍了下她胳膊:想什么呢?听见没?
听见了,拿答题卷对吗,我现在就去。周兮辞跟林松媛不同路,快步走进楼道后,人停在原地。
她往回看了眼教室的方向,迎面上来几个别班的同学,周兮辞笑着打了招呼,三步并两步下了楼。
耳边风呼呼,她心里闪现过许多疑问。
陈临戈。
你真的只是因为复读才回来的吗?
……
陈临戈决心回九中复读之后,他原来学校的班主任既惋惜又不舍,主动联系了自己的老同学想着看看能不能把他塞到重点班,但九中的分班制度苛刻,加上陈临戈高考失利,成绩并不是很理想而且也不是溪城本地考生,最后只能进入普通班。
入学前,林松媛曾经委婉提过,她虽然不能帮他进重点班,但在矮子里拔将军,给他挑个好点的普通班不是难事。
陈临戈不想搞特殊化,拒绝了林松媛的提议,毕竟在哪里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
不过和之前的学校相比,现在的教室热闹得好像有些过分,他倒不是觉得聒噪,只是有些不能相信这是一个高三的教室。
大课间的休息时长接近半个小时,陈临戈在位上坐了会,起身去了趟洗手间,又去学校超市买了瓶水。
回来时,桌上压着一张数学试卷。
边上写着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高二(25)班。
周兮辞。
陈临戈将水放在桌上,在教室里寻找周兮辞的身影,她人并不在。
倒是邱琢玉从后排匆匆溜过来,很自来熟地搭上他的肩膀:哥,你去买水怎么不喊我啊,以后我们就是同学了,不要见外。
下次喊你。陈临戈在位上坐下,翻开试卷扫了眼,随口问道:你们今天不用训练吗?
下午去。邱琢玉站在过道跟陈临戈一直聊到上课才回去:哥,中午一起吃饭。
陈临戈点了点头。
旁边同学见班上几个体育生都和陈临戈关系匪浅,忍不住问了句:大玉,你怎么管新同学叫哥啊?
邱琢玉头也不回地说:他是周兮辞的哥哥,我们都跟着这么叫,你们想叫我不拦着。
托邱琢玉的福,周兮辞只是出去上个厕所的功夫,整个二十五班的同学都知道她和陈临戈是兄妹了。
有人来八卦,才刚开口:你们……
周兮辞说:不是亲的。
那……
也不是堂哥。
那是……
也不是表哥。
那到底……
只是邻居家的哥哥。一上午,周兮辞都在回答这几个问题,问到最后终于忍不住烦了:没有血缘关系!没有亲属关系!现在没有!以后也没有!再问我就打人了啊。
周围人恍然:那就是青梅竹马了啊!
周兮辞磨了磨牙根,瞪着眼看向一旁的邱琢玉,他后背一凉,忙起来打圆场道:好了好了!上课了,都别问了,青梅竹马又咋地了,我们就是关系好。
邵宇平轻笑了声:诶,大玉,你不是说你和周兮辞才是青梅竹马吗?
同学们的八卦之火顿时又重新燃了起来。
周兮辞随手抓起一本书就朝邱琢玉丢了过去:你看我下课不捶死你。
邱琢玉忙捂住邵宇平的嘴:副队啊副队,今天要是我的死期,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邵宇平被捂得咳咳笑。
教室也闹哄哄的,谁也没注意到教室后门外几道身影来了又去,唯有林松媛在原地站了好一会才冷着脸走进教室,手往门上狠狠一拍。
咚地一声,整个教室都安静了。
她神色是少有的严肃,语气也是:都闹够了吗!?
原先还趴在桌上的周兮辞也慢慢坐了起来,看着林松媛在原地静静站着,抿了下唇角,没敢出声。
林松媛也没待很久,沉默着站了会就走了,简凡松了口气,凑过去和周兮辞小声说:你觉不觉得林姐这学期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林松媛以前也严,但很少有这样厉声的时候,对着二十五班所有学生都像对着自己弟弟妹妹,私下里很容易打成一片。
周兮辞说有点,又猜测道:可能是高三了,看到我们还这样她也着急吧,哎。
林松媛突如其来地发火让整个教室的氛围都有些沉闷,直到下课铃声响,才陆续传来些桌椅板凳脚步挪动的声音。
刚开学九中门禁管得没那么严,去吃食堂的人并不多,邱琢玉叫上陈临戈,他们一行六个人随着人流往校外去。
周兮辞其实有很多话想问陈临戈,但她下午还有训练,中午这会时间又忙着吃饭,说也说不上什么。
她和陈临戈并行走在人群后,邱琢玉和简凡绕着熊力和陶姜嬉笑打闹。
炽热的阳光落在林荫大道上,风吹过蓝天白云,这一切美好得像是梦里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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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数学课。
林松媛拿了四张卷子进教室,原本是想给新来的同学,拿给陈临戈的时候却发现手里已经有卷子了。
她扫了眼名字,没作声,把剩下的分给了其他三名新同学。
周兮辞一向是不怎么听课的,但数学课除外,不仅因为林松媛是班主任,更多的是她每回考试,只有数学从来不扯后腿回回都能考及格。
她趴在桌上和简凡共用一张卷子,时不时抬眼往一组那边看,但隔得远却又看不太清,只能瞄个大概。
陈临戈好像一直都没怎么停过笔。
周兮辞的卷子几乎没写什么东西,除了选择题和填空题,其他题目上都没有写画的痕迹。
陈临戈跳过了这两项,从解答题开始做,九中的卷子难度不低,一节课加一个课休,他才写完所有的题目。
林松媛两节数学课看了陈临戈几次,等讲完卷子,走过去把他的卷子要了过去。
陈临戈把两道选修题也一并做了。
林松媛从头至尾看下来,总觉得他留在自己班里算得上是暴殄天物,晚自修的时候又跟他提了一句要不要转班的事情。
陈临戈态度很坚定:林老师,我觉得在二十五班挺好的,我喜欢这样的氛围。
哎,不是老师八卦,我真的很好奇,你这个成绩高考怎么会失利?林松媛看着他:你这也不像心态不好的人啊。
考前出了点意外,影响到了。更多的细节,陈临戈没透露:谢谢林老师的好意,我在这里真的没什么问题,我自己心里也有数。
行吧,难得来个好学生,我干嘛还要上赶着把人踢走。林松媛笑了声:要是有什么不适应的你不方便跟我说,就跟周兮辞说。
好的。
陈临戈回到教室,下意识往后排看,后边的座位几乎全空着,体育生不参与晚修,全在操场奋力奔跑。
那里也是战场,也有一场难打的仗。
陈临戈翻出英语听力册。
广播里短暂的音乐结束,播音员字正腔圆地念道:excuse me,can you tell me……
试音结束,听力正式开始。
陈临戈垂眸盯着书页上的英文字母,几秒后,提笔勾了一个答案。
这里是他的战场。
未来与结果皆不可知,唯有全力厮杀。
……
三节自习课匆匆溜过。
陈临戈收拾好东西,走到一楼的时候收到周兮辞发来的消息,要他去车棚等她。
他自知躲不过,轻轻叹了声气。
周兮辞和熊力又换了车,陈临戈载着她往回骑,两人都各自沉默着,直到进了小区。
陈临戈在车棚前停下,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呲地一声。
晚风温凉,小区路灯一闪一闪的,衬得夜色愈发沉寂宁静。
周兮辞从后座跳下来,看着陈临戈将车停好,轻声道:我今天问林姐了,她说你户籍和学籍都转回了溪城。
陈临戈没法否认:是。
那你的户籍现在……周兮辞其实心里有答案了,只是她不愿相信。
在红杏。陈临戈顿了下,试图安慰道:其实也没什么,毕竟我本来就是……
他看着周兮辞逐渐红起来的眼眶,慢慢沉默下来。
怎么会没有什么呢?
毕竟是生活了十几年的家庭,叫了十几年爸妈,哪怕是养只猫猫狗狗也会有感情。
现在说断就断,怎么会没有什么。
这些都是蒋阿姨的意思?周兮辞看着他,在他开口前又说了句:陈临戈,你不要骗我。
不全是。就算蒋玉雯不说,陈临戈也已经做了大学不留在沪市的准备,只不过他没有想到蒋玉雯会做到这个地步。
陈临戈原先是想瞒着,可看着她的眼睛,他又说不出欺骗的话。
凭什么啊?她凭什么这么对你?周兮辞闷了一天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失控:她怎么能说要就要,说不要就不要了。
周兮辞记得小时候自己刚被周家领养,因为来到新环境不适应,周国成不得已将陈临戈接到周家。
那时候蒋玉雯因身体原因一直怀不上孩子,眼见着年纪大了,也动了领养一个孩子的心思。
陈建业的意思是他们工作都忙,养一个几个月大的孩子还不如领养已经能说会走的陈临戈。
他们这样的家庭,家底都算不上丰厚,要个小孩也是为了将来老了有个能送终的人。
周兮辞那会还小,不懂被领养意味着什么,只知道以后又可以和哥哥不分开,也不再哭闹,学着叫周国成和徐慈英爸爸妈妈。
直到很久之后她才知道,陈临戈本可以拒绝被领养,他记得自己的妈妈,记得自己的家在红杏,只是为了她,为了她的一声哥哥,他离开熟悉的环境,改了姓,叫蒋玉雯妈妈。
陈临戈刚来陈家时,蒋玉雯对他还是疼爱的,陈建业更是,只是后来机缘巧合下,蒋玉雯意外怀孕,在他五岁那年生下了陈临舞。
最初的时候,她说陈临舞年纪小,对她关心更多是应该的,再大一些,她又说陈临舞是妹妹,哥哥让着妹妹也是应该的。
陈临戈一直忍让,毫无怨言。
后来烟草厂倒闭,蒋玉雯竟动了将陈临戈送回红杏的念头,她在家里和徐慈英聊起这事,被周国成说了句没良心。
徐慈英也尴尬,毕竟陈临戈是因为他们家领养了周兮辞才被陈家动了心思领养的,如今他们又说退养,说句没良心都算轻的。
周兮辞是在蒋玉雯和陈建业的一次争吵中得知陈临戈要被退养的事。
她看着坐在沙发上沉默不语的陈临戈,气冲冲跑到陈家,抱起陈临戈的衣服和课本就往外走:你们不想要哥哥,我要。
她不懂,哥哥又不是玩具,为什么可以说不要就不要。
盛怒之下的陈建业赶忙将人拦住。
他抱起周兮辞,脸上已没了怒气:小辞不生气,陈叔叔没说不要哥哥,哥哥是我家的小孩,现在是,以后一直都会是。
真的吗?
真的,叔叔跟你保证。
陈建业是打心底里喜欢陈临戈,他知道蒋玉雯偏心,私下里也都尽量弥补着陈临戈,只是他没想到蒋玉雯竟会动了这样的心思。
他和蒋玉雯大吵了一架,甚至说到了要退养就离婚的话。
蒋玉雯妥协了,没再提过这样的话,还跟陈临戈道了歉。
后来随着陈临舞长大,她和丈夫南下经商不得已将两个孩子留给婆婆照顾,她慢慢对陈临戈又好了起来。
陈家搬去沪市那几年,周兮辞知道蒋玉雯不喜欢她和陈临戈联系,她就不和陈临戈联系,她只是希望陈临戈能过得开心些。
可为什么,为什么到最后还是这样的结果。
她替陈临戈难过。
也替自己的胆小和懦弱难过。
这几年,她自以为是的为他好,到底是为了什么。
情绪像决堤的洪流,在周兮辞胸腔不停冲撞,强烈的窒息感将她裹挟,眼泪和呼吸都变得失控和急促。
哥,对不起……
她哽咽着,诉说自己的愧疚,说那些不该和遗憾:我没有,没有不想……见你。
我也很想你……
我以为她会对你好,他们会对你好。
这些年堆积的想念和愧疚,在一瞬将周兮辞击溃,她像个孩子一样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她不敢想象这几年陈临戈到底是怎么过来的,心口传来的尖锐痛意几乎将她溺毙在眼泪的潮湿中。
在强烈的窒息感之下,周兮辞忽然想起以前问过陈临戈为什么知道被退养也不生气。
陈临戈说自己没有爸爸妈妈,生气了没人哄。
她说,那以后我来哄你。
她明明都记得。
可她还是那么决绝的和他断了联系。
原来陈临戈从未丢下过周兮辞。
她才是丢下他的那个人。
这个有陈临戈的盛夏
从懂事起, 周兮辞就再也没这样哭过了,眼泪像失控的水龙头,怎么也停不下来。
心里的愧疚和难过像潮水一样向她涌来。
她哭得一抽一噎, 眼睛红得像兔子,陈临戈蹲在她面前,指腹间都是她的泪水。
周兮辞,别哭了。陈临戈用指腹覆在她眼皮上,又心疼又着急,喉结不停滚动着,再哭明天眼睛该肿了。
已经……已经……周兮辞哽咽着, 像是呼吸不过来,整个人都跟着抽噎,会肿了。
她长舒一口气,压下那些涌动的情绪,身体还是不受控制地抖动, 声音也颤抖:对不起。
嗯。陈临戈松开手, 她眼睛湿漉漉的, 睫毛上还挂着泪,他用指腹擦掉,声音柔软得不像话:我没有怪你, 从来都没有。
周兮辞听他这么一说, 鼻子一酸,又开始掉眼泪,我不是故意的, 我那时候接到蒋阿姨电话, 她说她说……
想到那些令人委屈的言语, 周兮辞哽咽到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 我都知道。陈临戈抓着她手腕,都过去了不是吗?你看,我现在就在这里。
周兮辞看着他,看他发红的眼睛,牙根紧紧绷着,才没让情绪再次失控。
她转过头,闭着眼深呼吸着闷闷应了一声:嗯。
陈临戈松开她的手腕,转而握住她的手,将人从地上带着站起来,又擦掉她眼角的泪,低声问:回家吗?
已经十一点多了。
周兮辞没想到自己哭了这么久,一时觉得不好意思,低头吸了吸鼻子,说话时鼻音还是很重:回吧。
陈临戈一直没松手,拉着周兮辞进了单元楼里。
二三楼的声控灯坏了,两人脚步放得很轻,走到三楼时楼上楼下都一片昏暗,一缕月光被树荫遮遮挡挡,落进来后也没多少光亮。
陈临戈正要回头提醒周兮辞小心些,还没转过去,她忽然从后面抱了过来,他有些猝不及防,手往前抓着栏杆才堪堪稳住身形。
周兮辞抱得很紧,勒得陈临戈有些难受,但他没说,只是在她胳膊上挠了下,放轻语气问了句:怎么了?
她稍微松了些,额头抵着他的后背,声音闷闷的:哥。
夏天的衣衫薄,陈临戈能感受到她说话时呼吸喷洒在后背上的热度,手都快把栏杆抓碎了才强忍住没躲开。
他低声应着:嗯。
你……周兮辞松开手,却不让陈临戈转身,她依旧站在他背后,看着他的背影。
她其实有很多话想说,但一想到此刻陈临戈就站在这里,他们还有很长的以后,那些难言的和错过的许多都还来得及弥补,周兮辞忽然就觉得过去的那些都不重要了。
她又重新抱住陈临戈,沾着泪的脸颊贴着他的后背,很小声地说:我以后会对你好的。
小小的声音像是生了爪子在陈临戈心里重重抓了一下,他松开抓着栏杆的手,整个身体也跟着放松下来。
陈临戈低垂着脑袋,视线落在她紧紧圈在腰间的胳膊上。
他抬起手却又停在半空中,过了许久才放下去抓住她的手腕,在看不见的地方慢慢收紧力道。
陈临戈攥着她的手腕没动,指腹刚好贴在她的脉搏上,长久的沉默里,黑暗中的心跳逐渐和脉搏跳动在一个频率上。
他在彼此的心跳声中应了声好。
以后是哥哥还是其他都无所谓。
只要她愿意。
他会一直留在她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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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兮辞一夜都没睡好,第二天醒来眼睛肿得像核桃一样,她怕徐慈英看见,不到六点就爬了起来。
在自己家里像做小偷一样,轻手轻脚洗漱完,拎着书包刚一出门,对面的门也从里推开了。
昨夜风一吹,那些难过的情绪都跟着眼泪一起流走了,彼此心里解了疙瘩,说和好只是一句话的事情,可真到了这时候,周兮辞却有几分的不自然和说不上来的尴尬。
她提着书包愣愣站在原地,不知道怎么开口,叫哥吧好像有点不好意思,叫名字吧又觉得生疏了。
周兮辞犹豫半天,那个……
周兮辞。陈临戈垂着眼,看样子昨晚也没睡好,声音带着倦意:我没名字吗?
周兮辞突然想起重逢之初也有发生过类似的对话,但她此刻却有着和当初完全不同的心境,没忍住笑了下,哎不是,我就是吧,就是那种嗯……
她一时也描述不出来,想着他这会应该和自己心情类似,朝他眨了眨眼睛,你应该懂的?
我不懂。陈临戈打了个哈欠,没搭理她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问了句:你这么早就去学校?
嗯,你走吗?周兮辞说:要不我们一块去大熊家吃个早饭?
行。陈临戈也是没怎么睡好,要不是刚好开门碰上她,他本来是打算下楼跑两圈的。
他说:我拿个书包。
两人一块下了楼,陈临戈骑车载着周兮辞,她揪着他的T恤:等周末放假我带你去买辆自行车吧,总不能一直骑大熊的车。
嗯。陈临戈低头看了眼:你抓到我肉了。
啊?
手。
周兮辞忙松了下:这样呢?
陈临戈没说行不行,直接抓着她的手往前一扯,搂住了他的腰:领口都给你扯大了。
周兮辞没防备,鼻子直直撞在他的后背上,疼得没忍住直接往他肚子上抓了一下。
结果肉没抓到,却摸到一层薄薄的肌肉:……
还挺有料。周兮辞腹诽了一句,手也就大喇喇圈在他腰上,忽然想起什么:陈临戈。
嗯?
你不是游泳特长生吗,怎么今年高考……
周兮辞记得陈临戈刚去沪市的时候,就是以体育特长生的身份被当时的初中破格录取进校的。
陈临戈语气淡淡的:我已经不游泳了。
为什么?
陈临戈笑了声:我不走体育这条路也能考上大学。
……周兮辞这下学聪明了,往他腰上掐了一下。
陈临戈一时不察,人动了一下,车子也跟着扭动了下,差点被后面疾驰而过的电瓶车刮倒,好在他及时捏住了刹车。
周兮辞也被吓了一跳,在陈临戈开口前立马低头认错:我错了,下次不敢了。
陈临戈没说什么,重新踩着踏板往前骑。
周兮辞又想起什么:可不对啊,蒲靳哥说你成绩挺好的,你今年怎么会没考上?
她开始发散思维:不会是蒋……
不是。
蒋玉雯没想过在他高考这件事上做什么手脚,但也在阴差阳错间接致使他高考出了意外,不过陈临戈不想和周兮辞说这些。
他不想再看到她掉眼泪。
那你是——周兮辞心里倏地咯噔了一下:你该不会是故意没考好的吧?
我有那么傻吗,拿自己的未来开玩笑。陈临戈加快了速度,我可能是太紧张了,心态不够稳定。
真的吗?
不然呢?高三又苦又累,我没必要给自己找事。
周兮辞还想问那如果你考上了,你还会回来吗?
可当她抬起头看见眼前少年挺拔的背影,突然又不想问了。
这世上有那么多如果,何必每个都究极结果。
活在当下,已是最好。
陈临戈!
嗯?
陈临戈~~~她笑了起来。
嗯。他不厌其烦地应着:干嘛?
不干嘛,就想叫叫你。周兮辞戳戳他后背:你是没吃饭吗,怎么骑这么慢。
陈临戈依旧是不急不慢的速度,可能是你太重。
……周兮辞怒了:如果有一天我们能拥有超能力,那你的超能力肯定就是能在一秒钟激起别人怒气值。
谢谢。
我没有夸你!
哦。
……
可能是心情太好了,周兮辞也懒得跟陈临戈掰扯,由着他慢悠悠晃到熊力家早餐店门口。
许阿姨早上好!车一停,她就从后座蹦下来,我来吃早餐啦!
小辞早啊。许玉莲快速夹了一碟包子递给她,去里面坐吧,要吃什么自己拿。
周兮辞接了过去:大熊呢?
许玉莲笑:去给人送包子了,巷子里的刘奶奶腿脚不便,她儿子在我们家定了一个月的早餐。
这样啊。
周兮辞跟许玉莲说了几句,见有人来买包子,才拉着陈临戈进了店里。
你还是豆浆吗?她抽了两双筷子,递给陈临戈一双:你今天要不要试试胡辣汤,很好喝的。
陈临戈倒是不挑:可以。
周兮辞打了两碗胡辣汤,刚坐下来就看到熊力从外面跑了进来,抬手招呼了下:早啊大熊!
熊力进门的脚步顿了一下,慢慢走到桌旁坐下:你……
什么?
没什么。熊力和陈临戈打了声招呼,又起身去给自己打了碗胡辣汤。
三人吃完早餐一齐去的学校,路上周兮辞的旧车链条掉了一次,等到学校已经快上早自习了。
她小跑进教室,走到位上拍了下简凡:早啊,简小凡。
简凡一嘴的东西差点被她拍噎住,看着她脸上遮不住的笑,咽下东西问:你中彩票了啊?
啥?
简凡盯着她看了几秒:算了,当我没说。
周兮辞觉得莫名,但也没在意。
一夜没睡也没影响她一上午四节课的活跃和积极,哪怕是最不喜欢的英语课,她也上得津津有味。
中午照例还是要出去吃饭,陈临戈被林松媛叫去说事,临走前周兮辞问他想吃什么。
陈临戈还坐在位上,回头看着她:都可以,你看着带吧。
行。
等走到楼下,陈临戈忽然从走廊探出身:周兮辞。
她停在原地,仰头看过去:怎么了?
我想吃面。
那牛肉面可以吗?
可以。
周兮辞抬起胳膊给他比了个OK,看到他人消失在走廊才收回视线,一回头见简凡他们都在盯着自己看,忍不住摸了摸脸:我脸上有钱吗?
有个屁。简凡勾着她肩膀,就一晚,你到底碰上啥好事了?
周兮辞被她带着往前走,不解道:什么?
你不觉得你今天情绪上很不对劲吗?邱琢玉斟酌几秒,说道:你平时见到我们,是从来不会这么积极打招呼的,大熊说你今天去他家吃早饭,一见到他就很热情。
简凡和陶姜齐声道:见到我们也是。
他们就算了,你看到我不给我一巴掌就不错了,今天竟然主动关心我怎么来这么迟。邱琢玉挠了挠下巴:你是不是吃错药了?
?周兮辞抬脚就朝他踢了过去,你才吃错药了!
邱琢玉猛地跳开了,往前小跑着:对嘛对嘛,这才像周兮辞。
周兮辞觉得他真是欠打,立马追了过去,其他三人见状也跟了上去。
五个人在人群中穿梭,耳边风声和车铃声交织。
周兮辞逐渐跑到最前,回头看着他们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笑:跟你们分享一个好消息。
简凡问了句:什么?
她大笑着:我哥回来了!
简凡不解:陈临戈吗?他不是一直都在。
周兮辞没有解释,回过头继续往前跑着。
林荫道漫长,光影从枝叶的罅隙中落下,她踩着一地的阳光,追上了这个盛夏。
这个有陈临戈的盛夏。
还真是有点不适应
大清早, 教室里瘫倒一片人,一点也没有即将参加摸底考试的紧张感,把吊车尾班级这个名号瘫得名正言顺。
林松媛踩着高跟鞋哒哒走进教室, 拿起桌上的三角板往黑板上拍了几下,都起来了,要考试了怎么一点自觉性都没有?
学渣一号邱琢玉笑着接话道:林姐,要是哪天你进教室看到我们都拿着书在复习,你都会怀疑进错教室了吧?
就你话多!林松媛捏起一块小粉笔头就朝邱琢玉丢了过去,准确率百分百,刚好掉在他张开打哈欠的嘴里。
呸!邱琢玉猛地偏头吐在地上, 林姐!你也就丢我一丢一个准了。
林松媛呵笑:准你一个就够了。
班上顿时传来一阵鹅鹅哈哈交织的笑声。
简凡在笑声中醒来,揉着发酸的眼睛小声说:都怪这暑假放的,放这么长,本来我就没学习的积极性,这会连惰性都被开发出来了。
九中原本高二升高三是没有这么长暑假的, 七月头十天假放完, 刚开始补课第一天, 六班有两个学生在来学校的路上出了车祸,本来没什么大事,但不知道哪个缺心眼的把这事放在微博上说, 舆论发酵起来, 九中被教育局约谈,取消了暑期的补课。
提前开学这十天也是校长顶着被撤任的风险做下的决定,现在是关键时刻, 多上一天学, 就能多掌握一道高考题。
在溪城, 高考一分能拉开半个操场的人, 一道题,那估计都能插上翅膀飞到人群前边去。
周兮辞支着胳膊,低头快速扫着古诗词手册,也压着声说:你那惰性还要开发吗,不是出生就带了么。
你要死啊。简凡作势要动手,见林松媛朝这里来,忙从书堆里随便抽了本书摊在桌上。
今天是高三摸底考,九中高三的噩梦从开学摸底考开始,往后两周小考,一个月大考,期中期末爆炸考。
总之不把人考熟考透,学校是不会罢休的。
摸底考按照上学期期末成绩分班考试,周兮辞和熊力发挥稳定,留在本班的考场,剩下更差的简凡、陶姜再加个邱琢玉被分去了三楼的多媒体教室。
陈临戈和另外三个转校生没有成绩,也在三楼,和邱琢玉他们的考场中间隔着一个楼梯口。
这唯二的多媒体教室包揽了整个年级各种风格的学生,甭管好坏,成绩倒是很统一。
周兮辞担心陈临戈没去过这种环境考试,一紧张再影响心态,亲自把他送到了考场门口。
同行的简凡和邱琢玉对着她竖了一个中指,从眼神到神态都清晰的刻着鄙视二字。
周兮辞全当看不见,跟陈临戈站在教室后门说话:你们考场离方主任办公室比较近,他肯定回来巡查的,你注意不要在课桌放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一张白纸也不行,还有手机,也要静音,闹钟什么的都要关了,还有还有——
陈临戈倚着栏杆,忍不住笑着打断道:周兮辞。
啊?
就是个摸底考,我又不是参加高考。陈临戈在她脑袋上揉了一下:行了你回去吧,放心好了,下次我就不在这个考场了。
嗤。旁边有人笑了声,充斥着浓浓地讽刺味。
陈临戈和周兮辞偏头看了过去,周兮辞撇了下嘴角,叮嘱道:我们隔壁班的,一群老油条,应该有一个会坐在你前面,你考试注意点,千万别给他们抄,万一被抓住你也会受牵连的。
嗯。陈临戈看了眼教室,先前笑的那个男生坐在最后一列的倒数第二个,他看了眼自己的座位号码,不出意外应该在他后面。
考试预备铃打响。
周兮辞往回走:九中不给提前交卷,你写完也不要趴着睡觉,我先回去了!考完一起吃饭。
知道了。陈临戈看着她跑进楼道才迈步往教室里去,没意外的,他坐在教室的最角落。
前面的男生回过头,眼睛小得快眯成一道缝,他嚼着口香糖跟陈临戈打招呼:你新转到二十五班的?以前都没见过你啊。
他眼皮都没抬一下:嗯。
听你刚才那语气,你成绩不错啊?等会带我们几个抄抄呗,有你的好处。他说这话时整个人都压了过来,胳膊搭在桌面上,口香糖也盖不住他嘴里的烟臭味。
陈临戈没作声,猛地往后拽了下桌子,小眼睛整个没注意,差点顺着倒过去,他撑着墙坐稳了,对着陈临戈骂了句:操,你他妈有病啊?
嗯,见不得人乱吠的病。陈临戈挪动板凳,将整个座位都往后挪了半米,紧贴着墙角的空调。
小眼睛还想说什么,方平拿着试卷走了进来:赵辉!考试铃打几遍了?你还在那里动什么?
赵辉骂骂咧咧转过去坐好了,趁着方平发试卷的功夫又扭头对着陈临戈低语:你等着。
陈临戈看着窗外,像是没听见。
操。他又骂了一句。
陈临戈收回视线,看着他:骂完了吗?
……
骂完请把试卷给我。他着重加重了请字,以示礼貌。
赵辉没见过这样人,愣神几秒,把试卷扔在他桌上,为了报复,是故意揉了几下才扔过去的。
陈临戈叹了声气,把卷子捋平摊开,简单扫了眼作文题目,又是根据材料提取主旨写一篇议论文,并不难。
他提笔在卷侧写下名字和班级。
高三(A)班,陈临戈。
写完才意识到不对,陈临戈顿了一秒,落笔在A上打了个叉,重新写下两个数字——25。
还真是有点不适应。
无论是班级还是氛围,都和以前完全不同,陈临戈又想叹气,视线忽地落到手中的笔——那是周兮辞昨天在学校外面超市精心挑选的笔。
笔杆上还刻着金榜题名四个字。
他想起周兮辞紧张兮兮的模样,没忍住笑了声,下一秒,方平走过来在他桌面敲了一下:笑笑笑,都开始考试了还笑!
陈临戈:……
摸底考分两天,九中严格按照溪城的高考制度和时间,上午单考一门语文,考完已经十一点半。
周兮辞在语文这块不开窍,能不能及格全靠古诗词能不能押对句子以及作文有没有写偏题,好不容易挤满八百字,还没顾得上检查,考试结束的铃声已经敲响了。
学校为了培养学生在高考中的熟练感,也是铃一响便要停笔,多写一个字都算成绩作废。
她等着老师收完卷子,拿起笔袋就外跑:大熊,我们楼下见!
楼下两个班级卷子收的慢,周兮辞过去的时候方平跟另外一个监考老师刚从教室出来。
陈临戈拿着笔刚起身,赵辉也跟着站起来,刚扯住他胳膊,就被突然冲进来的周兮辞一巴掌挥开:赵辉你干吗?
我干吗我什么干吗?我就想跟他说句话也不行吗?赵辉也是体育生,校篮球队的,跟田径队一伙人势不两立,平时没少擦擦碰碰。
行啊,你想说什么,说啊,也带我听听。周兮辞跟护犊子似的站在陈临戈跟前。
赵辉眼神在两人之间打量,回想起考前两人亲密的动作,他笑了声:你信不信我跟方主任举报你们早恋!
这可戳到周兮辞的痛处了:有本事你就去啊,我早恋的检讨书刚写完,方主任亲自抓的,亲自罚的。
赵辉:……
他一瞬间都以为自己听错了,早恋还这么理直气壮!
你们……没等他你出来,隔壁班刚散场的简凡三人见状也从外面冲了进来。
一排四个人全挡在陈临戈面前,邱琢玉干脆直接坐在桌上:赵辉,你干嘛,趁我们不在,欺负我们班学生啊?
赵辉突然委屈到不行:操!你们他妈哪只眼睛看到我欺负他了!!!
简凡抬起两指指指自己的眼睛,又对着陶姜和邱琢玉点了点:左边右边,他的我的她的,全都看见了。
一旁赵辉的同学扯了下他的袖子:走了走了,他们人多。
赵辉牙根磨了又磨,气哄哄走出了教室。
邱琢玉看着他走远了才看向陈临戈:哥,你没事吧?
陈临戈眨了眨眼:没事。
那走,我们吃饭去。邱琢玉从桌上蹦下来,走到外面在楼道等了会熊力,一行六个人浩浩荡荡往校外去。
林荫道狭窄,六个人一排把路全给挡完了,关键几个人谁也没意识到,走到校门口甚至还想六个人一齐从小门挤出去。
看门的大爷没忍住乐了声:你们几个是黏在一起了吗?这点大的门缝怎么挤得出去。
周兮辞动了动胳膊:撒开撒开,这么耗下去,我们中午还要不要吃饭了?
她拉着陶姜和简凡走在前头,三个男生跟在后面,邱琢玉看着这门缝,突发奇想:我们刚刚其实可以侧着过来。
周兮辞皱眉:我们是人,不是原始人,不能正常行走吗?
哎呀,我不管,等会回来我要试试。邱琢玉挽着陈临戈和熊力,谁都不许跑。
陈临戈忍了又忍,才没把胳膊抽回来。
等吃完饭回来,邱琢玉拉着五人不松,按照出门时的顺序站成一排,还非要手挽手。
陈临戈没忍住,戳戳周兮辞的肩膀:他一直这么……中二吗?
是中二吗,我看是傻逼。周兮辞虽然嘴上吐槽,但最后还是依了邱琢玉的意思。
六个人走到门缝前。
看门的老大爷跟看戏似的瞧着这几个孩子,看他们整整齐齐站成一排,手挽手侧过身,像跳舞一样小步挪动着进了门。
他捧着茶杯大笑:唉哟,你们真是想法多!
邱琢玉站在队末,最后一个进了门,为自己的想法能够实现感到欣慰:诶嘿嘿,我就说可以吧。
你们几个——!刚从校外吃完饭回来的方平指着六人:不好好回去午休跟这儿跳起小天鹅来了是吗!我看今年元旦晚会就让你们上去表演好了!都给我站住!
傻子才站住。
六人如惊鸟,各自散开拔腿就跑,一伙人都是学田径的,跑起来肆无忌惮,等到教学楼底下,周兮辞缓了口气回头看了眼,突然愣住了:靠,陈临戈呢?
……
不远处的校门口。
傻子才站住的傻子陈临戈跟一众迟到的学生站成一排,在烈阳下被方平训了整整二十分钟。
他抬起头看向远方,一排飞鸟从空中一掠而过,飞向了蓝天的尽头。
好像就是从这一刻起,陈临戈突然开始期待他全新的高三生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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